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天才少女天才少女
月亮橙

1

我爸說:“我和你媽這輩子,全賭在你身上了。你要是混不出個人樣,對得起誰?”

於是,六歲的我就被強行按在琴凳上,開始了一天天沒完沒了的練琴生活。

我爸參照網上流傳的朗朗練琴時間表,給我製定了超嚴格的日程。

練琴那些年,我爸打斷了六根戒尺。

——————————

我爸雖然沒啥學曆,但他一門心思盼著我能成為個藝術家。

那時候,朗朗剛摘了國際大獎,全國上下不知道有多少琴童家長受此激勵,熱血沸騰。

按理說,我爸不屬於那種激情四溢的家長群體。

可是偏偏,教我彈琴的老師在我麵前秀了幾首曲子之後,滿眼欣賞地對我爸說:“您家這閨女,是塊音樂天才的料。”

這句話我後來反複琢磨過很多次,估計那位老師也就是出於好心,隨口誇了我一下。

但是,這句話卻點燃了我爸的瘋狂。

那時,他正跟我媽商量把我送到親戚家,好避開計劃生育政策再生個兒子。

就因為這句話,他改變了主意,決定留下我。

他說:“我和你媽這輩子,全賭在你身上了。你要是混不出個人樣,對得起誰?”

於是,六歲的我就被強行按在琴凳上,開始了一天天沒完沒了的練琴生活。

我爸參照網上流傳的朗朗練琴時間表,給我製定了超嚴格的日程。

他叨叨著我起步晚,就得加倍努力。

人家一天練六小時,我要練十二小時,這樣才能達到人家兩倍的成就。

白天上課,晚上就得熬夜練琴,一分鐘都不能歇。

夜深人靜,琴聲叮叮咚咚,吵得左鄰右舍不得安寧。

“老張,你不用睡,我們還得睡呢!”

我爸對此置若罔聞。

樓上住著個老太太,每晚聽到我練琴,就拿鐵管子在天花板上猛敲,節奏又快又重,搞得我琴聲大亂。

第二天,我爸抓了隻死耗子扔上樓。

老太太的小孫子被嚇得哇哇大哭。

“老不死的,敢擋我家菲菲的前程,老子跟你拚了!”

我聽見我爸在老太太門口咆哮,十分鐘後他回來,手裏拿著戒尺,坐在我琴邊。

“幹擾都給你清除了,要是再練不好,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他瞪著我,戒尺在空中晃悠,我嚇得直想哭。

練琴那些年,我少不了挨揍。

彈錯了挨揍,打瞌睡挨揍,有時是皮帶,有時是戒尺,全看我爸的心情。

揍完我,他總說:“我對你是夠意思了,想當年你爺爺打我,比這狠多了,打完還不給飯吃。”

“我揍你是為你成才,你以為我喜歡揍你?”

教我琴的老師最先發現我手上的傷痕,問我怎麼弄的。

我小聲告訴她後,她眉頭緊鎖,半天沒說話。

其實我很喜歡我的鋼琴老師,她溫柔又漂亮,不過聽說婚姻不太幸福,自己現在一個人住。

老師又問起我每天練琴多長時間。

那天我爸來接我時,老師勸他:“菲菲她爸,無論如何,打孩子總是不對的。”

“菲菲才六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得保證睡眠。”

我爸當時沒接話茬兒。但從那以後,他再沒讓我去這位老師那兒學琴。

那天,他拽著我離開老師家,嗓門不大不小地說了句:“連孩子都不會教的女人,難怪老公跟她離婚。”

我爸說,這世上隻有爸媽真心盼我好,別人說什麼都別信。

十歲那年,我被國內頂級音樂學府錄取,還有一位大師收我為關門弟子。

這消息在我們那小地方炸開了鍋。

各路記者蜂擁而至,我爸滿臉紅光,滔滔不絕地分享他的教育心得。

“我跟咱菲菲講,鋼琴就是你的命,不練琴就去死。”

“我管教嚴格,有一次菲菲一個音彈了三遍還錯,我戒尺一拍過去,第四遍準準地彈對了。”

“小孩就得打,他們分不清好壞,打了就知道了。”

“我戒尺都打斷了六把,效果還是很明顯的。”

各大報紙爭相報道我爸的“育兒經”,標題赫然醒目——《六把戒尺錘煉出的天才少女》。

許多家長對我爸羨慕不已,紛紛上門取經,但也有些不同的聲音:“這樣對孩子,是不是太狠了?”

持異議者立刻遭到周圍人的譏諷:“活該你家孩子考不上啊!”

我去了北京,我爸把老家房子賣了,讓我媽回娘家邊打工邊賺錢,他自己則陪我到北京租房。

入學第一天,校長講話完畢,問家長們有何感言。

我爸毫不猶豫舉手,接過主持人遞來的麥克風。

“我家張菲菲,是這屆年紀最小的,也是起步最晚的,但我向學校保證,她絕對是最刻苦的。”

“將來她會成為第二個朗朗——不,要超越朗朗!”

周圍立馬響起各式各樣的議論聲。

我羞愧難當,趕緊把爸爸拉住,“你別這樣說,能進這裏的人都很優秀。”

我爸一聽就不樂意了,他大聲說:“那你更要以優秀的同學為目標,然後超越他們!”

從此,我從入學第一天起,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們說的電視劇我沒看過,流行音樂我沒聽過,連那些明星是誰我都不認識。

我把所有時間都給了練琴。

我爸得知我交不到朋友,反而樂了。

“天才都是孤獨的。”

我在學校獨來獨往,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自學,人人都知道我專業課拔尖,但也都覺得我是個異類。

如此過了整整一年,校醫診斷我患上了抑鬱症。

我爸最初無法接受:“我們小時候啥都沒有,也照樣長大成人。

張菲菲吃穿不愁,上的是最好學校,她有什麼可抑鬱的?”

後來,不知他在外頭聽了什麼,興衝衝跑回家。

“這病是藝術家才得的,有了這病,藝術家更能激發靈感。”

他拿著戒尺,準備監督我新一輪的練琴。

然而,那天我逃離了家,爬上了學校空曠無人的天台。

好高啊,二十層樓的風呼嘯著,仿佛隨時能把人吹走。

我站在天台邊緣向下望去,心底有個聲音在狂喊。

【跳下去吧,跳下去他就後悔了。】

正當我鼓足勇氣,準備跨越那道圍欄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叫喚:

“張菲菲?”

我轉過身,隻見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高個子男生站在風中,衣角與額前碎發隨風飄動,眼神清澈如泉水。

我狐疑地問:”你認識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全年級的第一名大紅人,怎麼可能不認識?”

這位名叫葉風的學長,比我大一歲,同樣對鋼琴有著深深的喜愛。

他詢問道:”你來天台做什麼?”

我一時語塞,便反問他:”那你呢?”

“拍晚霞啊。”他指向遠方天空,”這裏視野一級棒。”

這時我才注意到,葉風肩上掛著一台相機。

我靈機一動,回答說:”我也來看晚霞。”

於是那個傍晚,我們並肩坐在天台邊緣,目送夕陽如熔化的黃金般緩緩沒入雲層。

在落日餘暉的映照下,葉風的側臉美得如夢如幻,讓人怦然心動。

我們聊了很久,葉風坦言,他沒想到我竟然也是會欣賞晚霞的人。

“總覺得你除了彈琴,對其他事情都沒什麼興趣。”

我低下頭:”我爸說,除了彈琴,其他都是浪費時間。”

葉風瞪大眼睛:“怎麼會?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呢,生活,得慢慢品。”

“比如哪些?”我追問道。

“比如買一束喜歡的花,看喜歡的電影,去美味的餐館吃飯,和喜歡的人在夕陽下散步……”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觀點。

那天晚上,我回家特別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嚴厲懲罰。

我爸揮舞著戒尺,怒吼著說我在這兩個小時內跑去”瘋玩”,別人卻都在拚命學習或練琴,所以我又落後了一步。

他並不知道,我不是去瘋玩,而是想去輕生。

媽媽恰好過來,她毫不猶豫地擋在我麵前,試圖擋住那把無情的戒尺。

然而我爸一聲怒吼:”孩子教不好,你能負責?”她便退到了一邊,低著頭沉默不語,任由我爸的戒尺像狂風暴雨般抽打在我的身上。

在教育我的問題上,我爸有著絕對的權威。

那個夜晚的結局,是以我被取消晚餐資格、額外加練四個小時琴結束的。

我爸看著我坐上琴凳,氣喘籲籲地嗬斥:”天天嚷著要死,那就去死!隻要還活著一天,就必須練一天琴!”

我原本想打開琴蓋的手忽然停住了,抬頭凝視著我爸。

“你是不是偷看我的日記!”

我在日記裏幾乎每天都會寫下厭世的字句。

他舉起戒尺:“偷看什麼偷看!我這是在關心你!別廢話,快練琴!”

他發現了我尋死的念頭,卻不相信我真的會去做。

後來,我聽見他在跟我媽說,“小屁孩青春期叛逆,沒事。”

“我覺得她就是故意寫給我看的。”

“想威脅我?沒門!我才不吃這一套!她要是真有膽喝農藥,我陪她一起喝!”

那晚,我遍體鱗傷,難以入睡,耳邊依然回蕩著父母的爭吵聲。

但我再也不想死了。

因為葉風說,下次會陪我一起看晚霞。

我對葉風的期待日益增長。

那時候的我,還不懂什麼是早戀,隻知道喜歡葉風,就像喜歡雨後的星空,喜歡貓咪舔舐指尖,喜歡冰鎮可樂瓶上凝結的水珠。

那是我枯燥生活裏,屈指可數的快樂時光。

每當葉風在漫天晚霞中回頭對我微微一笑,我的世界仿佛瞬間亮了起來。

葉風常常抱怨我待的時間太短。

“才待了二十分鐘啊!”他瞥一眼手表,“就不能多待一會兒嗎?我請你吃冰淇淋。”

他不知道,這多出來的二十分鐘,是我拚盡全力爭取來的。

我撒謊說自己學校馬上要舉辦文藝彙演,老師留我商量演奏曲目。

從小到大,我很少撒謊,此刻雙腿都在顫抖。

幸運的是,我爸並沒有察覺,他鼻子裏冷哼一聲:“參加演出可以,別耽誤正事。”

他直視著我:“知道什麼是正事吧?”

我聲音細若蚊鳴:“拿第一。”

他閉上眼:“大聲點。”

“拿第一!”

父親滿意地點點頭:”明白就好。”

也正因此,當葉風問我怎麼看上去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時,我糾結許久,還是決定說出心裏話。

“我害怕拿不了第一。”

葉風滿臉困惑:“你已經超級厲害了呀!”

我苦笑著搖搖頭,他的疑惑我無從解答。

他來自一個典型的中產家庭,學音樂純屬個人興趣使然,與我這樣肩負著全家人的希冀,期待我能一鳴驚人、光耀門楣的情況截然不同。

麵對他的不理解,我一時語塞,隻好換個話題:“你會認識我,不就是因為我一直是年級第一嘛?”

葉風笑出了聲。

他坦率地說:“跟你開玩笑呢。”

“留意到你,其實是對你產生了好奇心。

你常常獨來獨往,我以為你是個高冷傲嬌的女生,結果有天下大雨,無意間看到你在給流浪貓搭小窩。”

“從那以後,我就對你更好奇了,想了解這個外表看似冷漠的女孩內心世界——後來才知道,原來你還是年級學霸。”

“所以你看,被人喜歡,並不是因為有多優秀。”

“我喜歡你,跟你是不是第一,完全沒關係。”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男生的真情告白。

那天,我在天台賴了很久,葉風在一旁手忙腳亂地問我是不是哪裏惹我不開心了。我緊緊摟住他,跟他說謝謝。

當時我就覺得,這就是我人生低穀中的曙光時刻。

萬萬沒想到,那竟然成了我未來日子裏最後的溫暖。

第二天上午,第二節課剛上,班主任突然走進教室,打斷了數學老師的講課,喊我出去,說要去趟校長辦公室。

我懵了,問她:“去幹啥呀?”

班主任麵無表情地回了句:“去了就知道。”

從教室到校長室,要爬三層樓。

每上一步台階,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心裏越來越慌,整個身子都在抖。

等我敲門進了校長辦公室,所有不安的預感瞬間成真。

校長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後,他對麵沙發上坐著的,正是我爸。

這一切,隻是因為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原因。

我以參加文藝彙演為借口,騙我爸說我有鋼琴表演,他一直很支持我彈琴的事。

但我忽略了,他是個特愛炫耀的人。

在我和葉風在天台看晚霞的時候,他直接給班主任打電話,問我會不會在彙演壓軸出場。

還說希望學校給他留幾張前排座位,好讓他招待幾個來北京出差的老朋友一起看演出。

如果能安排他在家長代表中發言,那就完美了。

我太清楚我爸那點虛榮心,老朋友來北京,帶他們到學校看我表演,再讓他作為模範家長上台風光一下。

這種長麵子的事兒,經過這些老朋友回去一傳,他那些“光輝事跡”怕是要再添一筆。

可我哪知道他朋友來北京這事兒,更沒想到他會繞過我,直接找班主任。

結果,我爸滿心歡喜提了一堆要求,卻換來班主任一臉懵逼:“什麼文藝彙演?”

我爸氣炸了。

養了十多年的閨女,第一次騙他。

他火速殺到學校,到處找我,最後還真讓他逮著了。

也不知道哪來的邪火,我爸竟然忍住了沒直接跟我發飆,而是拿出手機,用剛學會的拍照功能,拍下了他看到的畫麵。

很多年後回憶起來,那確實是一張挺美的照片。

金黃色的晚霞中,穿著校服的少男少女安靜相擁。

但此刻站在校長室,看著我爸把手機扔到桌子中間,屏幕上正是這張照片。

我隻覺得血直往腦袋上衝,臉燙得像要燒起來,身體卻冷得像塊冰。

“王校長。”

我爸語氣平緩,這些年接受采訪多了,讓他多了一份見過世麵的派頭,說話不再暴露文化水平的短板,反而顯得莊重又傲慢。

他看著校長,淡定地說:“我家菲菲可是上過新聞的天才琴童,我們選你們學校,就是看中你們的教育質量和良好校風,誰知道你們學校能幹出這種事!”

“我親眼看見這小子對我女兒動手動腳,我女兒單純,除了練琴啥都不懂,明顯被這小子給騙了!”

我爸越說越激動,剛才那副穩重的樣子逐漸消失,骨子裏的粗魯隨著唾沫星子四濺:“我女兒從小到大沒說過一句謊話!全被這小兔崽子給毀了!”

校長一邊安撫他,一邊讓葉風的班主任:“這是你們班的學生吧?帶過來。”

那一刻,我心裏隻剩下絕望的哀嚎。

我衝過去,哭著求他:“別讓他過來!跟他沒關係!爸,都是我錯了,我不再撒謊了,我一定好好練琴……”

然而沒用,我越求他,我爸就越生氣。

等葉風被班主任帶進來,我爸衝上去,卯足了勁,狠狠扇了葉風一巴掌:

“說!你把我女兒害成什麼樣了?你們睡過了沒有?說話啊!”

葉風捂著臉倒在地上,老師們趕緊攔住我爸,不讓他再動手,我撲到葉風旁邊,哭得撕心裂肺,想把他扶起來。

場麵一片混亂,門都沒來得及關,剛好第二節課下課,路過的學生老師都停下來圍觀,無數雙眼睛盯著這場屋裏正在上演的荒唐鬧劇。

這時候,我已經顧不上別的了,我扶起葉風,哭得泣不成聲,跟他說對不起。

然而葉風並沒有聽到我的道歉。

他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我,然後嘴唇微微動了動,呆滯地說出幾個字。

我心如死灰。

辦公室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葉風說出了一句——

“我好像聽不見了。”

那一巴掌,我爸甩得真夠狠的。

葉風的右耳瞬間就聾了。

在醫院門口,我被老師拽著,遠遠看見葉風的爸媽跟我爸在病房外邊兒幹架。

我爸脖子一梗,臉紅得跟關公似的,青筋暴起,隔老遠都能看見。

“有種你們告我去!告啊!誰怕誰?我還告你們兒子想欺負未成年少女呢!老子豁出去了,四十多歲的人了,誰敢動我女兒,我跟他拚命!”

“再看看你們那寶貝兒子,倆大學教授生出這麼個敗類,讓大家夥看看他什麼德行!你們丟得起這個人不?”

估計被我爸這股瘋勁兒給鎮住了,葉風他爸媽最後啞口無言,拽著兒子走了。

走的時候,他們朝我投來半是鄙視半是憐憫的眼神。

我看著他們身後的葉風,但他默然走過,連個眼神都沒給我。

我爸對此得意得不行。

他對我媽吹牛:“他們還想讓我賠醫藥費,呸!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事情鬧大了,壞名聲還不是他家兒子背,我看哪個學校還敢收他!”

“我就賭他們這種讀書人臉皮薄,結果兩口子灰溜溜走了,一分賠償都不敢跟我提。”

說完,我爸看著我:“我辛辛苦苦掙的錢,全是為了供你學琴,出國比賽,你知道得花多少錢嗎?隻要你能混出名堂,我們怎麼樣都可以。”

我坐在鋼琴凳上,背對著他,一言不發,頭也沒回。

牆角的陰影把我完全籠罩住,我坐在這片黑暗裏,前方的路長而無光。

這次他沒打我,因為比賽在即,我要穿著紗裙上台,鎂光燈下,他不能讓我身上有傷痕。

但我卻比任何時候都痛苦。

劇痛緊緊包圍著我,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感覺骨頭縫裏有無數螞蟻在啃,一閉眼就看見葉風的臉,醒來枕頭都是掉的頭發。

然而,隔壁的我爸鼾聲如雷,睡得那叫一個香。

……

從那事之後,第二天葉風就沒來上學了,後來是他媽來學校,給他辦了轉學手續。

葉風剛來我們學校就很出名,好多女生喜歡他。

他轉學走了之後,有些女生就開始欺負我。

我飯盒裏開始出現圖釘,座位上被粘了膠水,書包裏藏著蟲子。

有個特迷戀葉風的女生,把我琴譜從樓上扔下去,還帶著人推倒我,指著鼻子罵:“狐狸精,都是你害了葉風!”

她們以為我會反抗,但我沒有。

我隻是默默蜷成一團,任憑她們唾沫橫飛、拳腳相加。

有什麼好反抗的呢?

我真心覺得,她們說得對。

是我害了葉風。

都怪我,我不該認識葉風,不該陪他去看夕陽,那本來就不該是我做的事,我應該專心練琴。

欺負我的女生散了之後,我一個人下樓,撿起琴譜,在大家異樣的目光中,默默走向琴房練琴。

我爸對此非常滿意,他發現我更專注了。

除了練琴,對外界一概不理,吃飯、學習、睡覺都像機器人一樣,隻有彈琴的時候才像瘋了一樣。

他興奮地給我媽打電話:“我終於把菲菲調教出來了!”

電話那頭,卻是長久的沉默。

我媽跟單位的一個叔叔好上了,那個叔叔被派到美國工作,我媽就跟過去了。

出國前,她特意來學校看我。

我們在食堂坐下,都有些拘束。

其實這些年,我和我媽見麵的次數很少。

我爸總覺得我媽來北京會影響我練琴,浪費時間。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們隻見了幾次麵,打電話也總是剛說幾句,就被我爸催練琴的聲音打斷。

我知道,那是我的親媽,但我並不想跟她親近。

在一張珍藏的照片上,我媽抱著三歲的我,年輕漂亮,她在我心裏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形象。

現在我才注意到,她老了,皺紋爬滿臉龐,鬢角隱約有白發。

她也一直盯著我看,最後捂著臉,哭了。

她說:“我們菲菲長大了,成大姑娘了。”

她又說:“菲菲,你恨不恨媽媽?”

我輕輕搖頭,心裏有千言萬語。

可最後,我隻說出一句話:

“媽媽,您辛苦了,去過您想過的生活吧。”

我不恨她,反而羨慕她。

不恨她不能帶我離開,羨慕她還有選擇的權利。

而我,卻在泥潭裏越陷越深,窒息感如影隨形,而我已經習慣了。

我媽走了。

我繼續練琴。

我用力敲擊琴鍵,用肖邦和貝多芬的旋律淹沒隔壁我爸打電話的聲音。

我爸給所有親戚朋友打電話,破口大罵我媽,罵她出軌,罵她不通情理:

“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

他就是這樣,好事上搶著邀功,壞事上急著撇清:

“當年是你媽不要你,不要我們這個家,你可別上趕著再去了。”

其實我很想跟我爸理論一下。

我想說,當初就因為我是女孩,你和奶奶對媽媽擺出多少嫌棄的臉色,你甚至還脅迫媽媽把我送走,隻為了讓她再生個男孩。

我想說,這些年來,一直是媽媽辛辛苦苦賺錢養家,而當我爸作為一位備受讚譽的教育家風光無限時,媽媽卻始終默默在背後付出。

我想說,我們家走到今天支離破碎的地步,罪魁禍首不是她,而是你。

但最終,我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

反而,我輕輕點頭,乖巧地回答:“知道了。”

接著,我淡淡地說了句“我要練琴了”,隨之輕輕關上了房門。

現在,我不再與我爸有任何爭執。

沒意義,也無力改變。

我已經明白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抗爭,無論我說什麼,都無法讓他承認自己的錯誤。於是,我選擇了沉默,避免無謂地消耗自己。

幸運的是,自從我在比賽中屢次獲獎,收入已經相當可觀。

因此,盡管我爸與媽媽離婚了,家裏依然有穩定的經濟來源。

甚至有綜藝節目導演找到我,邀請我上節目。

我爸得知後,急切地詢問能否一同前往,在得到否定答複後,他顯得十分失落。

我還是去了,並因此收獲了一批粉絲。

我在學校的風評也逐漸回暖,不少男生給我發短信,有人還用紙筆寫下情書,連同巧克力一起偷偷塞進我的課桌。

有一個學弟笑起來很像葉風,也因此,我對他有了一層親近。

我好奇問他:“你喜歡我?喜歡什麼?”

他驚訝不已:“學姐你竟然會問這個問題,你這麼優秀,誰會不喜歡你呢?”

我沒有接話。

此時,葉風曾對我說過的那句話在我腦海中閃過:【被愛並非因為優秀。】

那一刻,我無比想念葉風。

然而,我已經很久沒有再見到他。

我拒絕了所有愛慕,專心練琴。

然而,我爸不知從哪裏聽說了學弟對我有意的事。

我已做好心理準備,迎接他的再次發作,但這一次,他的反應卻讓我大感意外。

他反複核對了學弟的名字,接著上網搜索那個少見的姓氏,最後興奮地告訴我:“果然是他!他就是那個富豪的兒子!”

看到我無動於衷的表情,我爸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我:“你知道那是什麼級別的人物嗎?上過胡潤財富榜的大人物啊!”

“你跟這孩子好好相處,知道嗎?每次見麵記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說話要輕聲細語,別總板著個臉,男人都喜歡溫柔的女人,尤其他們那種家庭挑選兒媳……”

我看著我爸不停開合的嘴唇,他的話語在我耳邊已徹底消失。

我心中隻剩下一種感覺——荒唐至極。

我曾一度以為,我爸是希望我能有所成就。

他虛榮、愛麵子,渴望通過我獲得光彩,但他確實也希望我過得好。

但現在,我清楚地意識到,事實並非如此。

小時候我蜷縮在被窩裏,聽著他在隔壁勸媽媽:“相信我,送到親戚家,隻是難受一會兒,以後該享福還是享福。”

一切從未改變,他從未愛過我,他隻是希望一件工具好用,一筆投資帶來回報,一個孩子幫他實現他自己無法實現的夢想。

所有的一切,隻是為了滿足他自己。

……

我爸主動來到學校,熱情地與學弟交談。

他說:“菲菲其實對你也有好感,就是害羞,不好意思說。”

他說:“嗨,別管那些什麼校規,誰沒有個情竇初開的時候啊,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

學弟把這些轉述給我,我去質問我爸。

他手裏抓著啤酒罐,斜眼看我:“你懂什麼?這種小屁孩在學校裏才會喜歡你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不趁現在抓緊,等進了社會,人家還能看得上你?”

好在我爸並未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改變了主意。

“行吧,隻要你能在國際比賽上拿獎,也還有機會。”

我爸口中的這場國際賽事,其分量在他心中重如泰山。

迄今為止,亞洲女性選手尚無人能將冠軍收入囊中。

在專業圈內,不少人看好我將成為改寫這一曆史的第一人。

我爸對這樣的前景喜形於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精心編排的劇本中穩步上演。

我鼓起勇氣問他:“你考慮過我的想法嗎?”

他滿臉不屑,冷哼道:“你還能有什麼想法?”

我選擇了沉默。

的確,回顧過去,我的人生仿佛一直被他人規劃,未曾有過自主的選擇權。

除了黑白鍵的世界,我的生活裏幾乎找不到其他色彩。

即便此刻賦予我重新抉擇的機會,我也茫然無措,不知何去何從。

然而……

不對。

或許,還存在一個答案。

——我想親手終結我爸的生命,隨後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個瘋狂的念頭猶如閃電劃破夜空,讓我瞬間膽寒。

盡管如此,我悲哀地發現,這竟是我心中唯一的渴求。

倘若我能隨心所欲,這便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

我察覺到,自己的精神狀態正急劇惡化。

往昔,依賴藥物尚能勉強維持心境的平靜,如今,藥效卻似江河日下,日漸式微。

無奈之下,我預約了心理谘詢師。

她耐心聽完我的傾訴後,麵色凝重地給出建議:“這次國際比賽,不如就放棄吧。”

其實,我的心底深處,亦有個微弱卻堅定的聲音在告誡我:別去參賽。

那賽事如同一座沉睡的火山。

一旦奪冠,我將瞬間站上萬眾矚目的巔峰,然而,那也將成為壓垮我精神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自我毀滅的步伐將驟然加速。

然而,我無法逃避。

我必須站在那個國際舞台。

並非為了滿足我爸的期待,更不是為了成就自我。

隻因,在那份參賽名單上……

我瞥見了葉風的名字。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