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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少女天才少女
月亮橙

2

太久沒見葉風,他的臉龐在我心頭漸漸模糊,但那嗓音、那笑容、那隨風飄動的白襯衫,卻如同永不褪色的油畫,深深烙印在我心間。

若人在漆黑隧道中僅遇過一束光,又怎能輕易忘卻其光芒?

父親也瞥見了選手名單,卻未泛起絲毫漣漪,時光荏苒,他已全然遺忘葉風——或許當時,他亦未曾費心去記住那個少年的名字。

他精心打包行囊,塞入幾套新購的高檔西裝,陪我赴賽。

賽後電視直播的采訪,對他而言,無疑是閃耀的高光時刻。

入住主辦方安排的酒店,父親對此饒有興趣,得知免費享用後,便欣然前往泳池燒烤區消遣,而我懷揣忐忑之心,守候在餐廳。

葉風或許會來用餐吧?

我即將與他重逢。

我即將見到葉風。

在無數煎熬且無望的日子,我默念這個名字入眠。

對著玻璃反光,我不厭其煩地檢查裙擺是否褶皺、發絲是否順滑。

相遇時第一句話該如何開口?是寒暄問好?還是說久違了?會不會顯得過於生分?

我還沒理清思緒,葉風已然出現。

他從大廳另一側門步入,身形拔高許多,白襯衫妥帖地裹在他身上,窗外灑進的陽光,將他眉眼鍍成迷人的金色。仿佛一切如初。

他仍是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溫文爾雅,風姿卓然。

激動之下,我邁步向前,然而刹那間,我僵住了。

葉風身旁,挽著一位姑娘。

那是個極美的女孩子,擁有健美性感的身段和燦爛明媚的笑容,從氣質上看像是美籍華人。

她親昵地依偎著葉風,無疑是他女友的身份。

葉風望見了我。

他微微一愣。

姑娘察覺到他的停滯,隨之停下腳步。

兩人一同看向我。

短暫的幾秒後,葉風仿佛視若無睹,轉移視線,牽著女孩走向一旁。

我佇立原地,陽光灑滿全身,我卻從未感到如此冰冷。

恍惚片刻,我竟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其實,我所求不多。

為他而來參賽,我不期待他還保留對我的情愫,隻想說上幾句。

我想詢問他的耳疾是否痊愈。

我想親口說一聲對不起。

我最想說的,是那句感謝。

感謝他曾照亮我生命,他或許不知自己對我何等重要,若非有他,我或許早已放棄,此後的歲月也無法堅持至今。

然而,我終究未能吐露心聲。

隻因,我聽見了葉風與他女友的對話。

女孩用英文問:“那位是中國賽區的天才琴手張菲菲吧?你認識她?”

葉風沉默不語。

女孩略顯醋意:“哦,記起來了,你們曾是校友吧?你喜歡過她?”

葉風終於開口:“沒有。”

女孩不信:“怎麼可能?她那麼漂亮又那麼出色。”

葉風冷漠回應:“她確實出色,但她是怪物,出自一個極度扭曲的家庭。”

女孩釋然,帶著憐憫又優越的語氣歎息:“原來如此,也是。原生家庭有問題的人,學不會愛與被愛。”

她捏捏葉風的手:“你說對吧?”葉風輕撫她的頭:“嗯。”

女孩噘嘴:“可我還是不太放心,她那麼漂亮,又是鋼琴天才。”

葉風緊握她的手,安慰道:“遠看挺漂亮,但真正接觸就會明白,沒人能受得了這種人。”

我駐足聆聽,猶如聽判。

腦海機械運轉,我隱約憶起多年前葉風與我在火紅晚霞中閑聊,他說:“感覺男孩會更像媽媽,女孩會更像爸爸。”

彼時我如何回應,已記不清。

此刻,我隻覺如墜冰窖。

原來如此。

對於葉風如此評價我,我已無怨言,想必他是從父親的行為中,窺見了我的本質吧?

如此,他所說的一切便都正確無誤。

無人會愛我,無人能忍受我。

優雅卓越的鋼琴女神張菲菲,不過是表麵的偽裝,內在深處,流淌著與張德業同樣陰暗汙濁的液體。

……

葉風與女友轉身,發現了遠處的我。

那一刻,我感覺葉風愣住。

他張了張嘴,似欲言又止。

然而,我轉身逃離。

一切,都不再重要。

我返回酒店,凝視醉臥床榻的父親。

他飲下太多啤酒,鼾聲震天,肥碩的肚腩起伏不定。

我細細端詳他。

我們如此相像。

眼睛、鼻子、嘴巴、臉型。

有時,我的語氣會與他相似。

有時,我的思維方式亦與他如出一轍。

意識到這一點,前所未有的絕望將我緊緊包圍。

再無希望。

我漫長的生命,將永無希望。

即便張德業某日離世,他在我體內存活的部分,也將伴隨我一生。

唯有徹底的終結,能使我解脫。

我望向果盤中的水果刀。

手緩緩伸出,握住刀柄。

殺了他。

我在心底低語。

殺了他,再自我了斷。

走進張德業的房間,我卻渾然未覺,窗簾隨風飄蕩,就像我人生的調子在輕輕低唱。

水果刀無聲滑落,那份複仇的心緒瞬間煙消雲散。

我抱著頭,蜷縮著膝蓋,全身顫抖。

不,這不是我想要的複仇方式。

此時若他離開人世,那將是他在幸福巔峰的消逝。

他酒足飯飽,功成名就,女兒即將在國際大賽上奪魁,人們都稱讚他是教子有方的好爸爸。

這樣風光無限的人生劇本,我絕不會幫他畫上完美的句號。

我撿起水果刀放回果盤,打開琴蓋,開始彈奏。

如溪水般流淌的琴音,讓張德業微微轉身,嘴裏嘟囔了幾句。

估計他已經在心裏預演我獲獎那天他的致辭了吧。

我微微一笑,手指在黑白鍵上輕盈且堅定地跳躍。

就這樣吧,讓琴音逐漸推向高潮,我們一起迎接那個盛大的結局。

之後的日子,生活恢複了平靜。

我獨自一人,食堂吃飯,宿舍練琴,不跟任何人深交。

可有一天,一個女孩坐到了我對麵。

她是葉風的女朋友,叫蘇珊。

蘇珊用不太熟練的中文跟我道歉,說:“菲菲,真的很對不起,那天我們說的話可能讓你難受了,我心裏一直很愧疚。”

那一刻,我差點笑出聲來。

我放下餐叉,看著眼前這張像蜜糖一樣甜美的臉蛋,顯然這是一個沒經曆過生活磨礪的小姑娘。

她心地善良,隻是因為背後說了別人幾句閑話,就內疚了好幾天,特意跑來跟我道歉。

我問:“你是真心感到抱歉嗎?”

她用力點點頭:“是的,因為知道葉風曾經對你有好感,我才會嫉妒。其實我一直都很欣賞你,經常看你的演奏視頻。”

我說:“那幫個忙吧。”

“什麼忙?”

“我想去你家做客。”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飛快。

轉眼間,大賽就在第二天了。

那天晚上,我難得和我爸一起吃了頓晚飯。

他對此並沒有什麼高興的樣子,反而抱怨我耽誤了他的時間,他正在絞盡腦汁,糾結發言稿開頭要用中文還是英文,如果選英文,他還得多花時間去背。

我默默地看他修改稿子,過了好久,才小聲說:“爸。”

他正專心致誌地拚寫“educate”,不耐煩地從鼻子裏噴出兩股氣:“嗯?”

“你覺得,你欠我一個道歉嗎?”

“什麼?”

我爸猛地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鼻子裏噴出兩股熱氣。

他要發火了,我心裏清楚,但我還是重複了一遍:

“你覺得,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你對我有所虧欠,需要道歉嗎?”

我爸一巴掌拍在桌上,叉子和餐盤被震得跳起來又落下,巨大的響聲引來周圍的老外紛紛側目。

“我欠你道歉?我費盡心血把你培養到今天,你現在什麼都有了,居然覺得我該向你道歉?”

我默默地把最後一口食物塞進嘴裏,起身離開。

我爸沒有追過來,大概是因為明天有比賽,不想今天跟我徹底鬧翻。

回到臥室,我拉開抽屜,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把槍。

這是我下午在蘇珊家做客時,順手從她爸房間裏拿的。

也許他們明天會發現槍不見了,沒事,那時候,一切都應該已經塵埃落定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是我上台表演的大日子。

六點半,我爸精神煥發地爬起來,一身西裝筆挺,領帶打得那叫一個嚴絲合縫。

不到六點五十,他就敲響我臥室門,催我起床。

可他不知道,那時我已經不在家了。

……

七點整,我已經摸到附近一條街,提前偵查了一圈地形。

這裏離比賽的音樂廳就十五分鐘腳程,從正門進去走到後台,再用三分鐘綽綽有餘。

七點十分,我晃進街角的小超市,冬天的清晨,天還沒亮透,路上人煙稀少,店裏隻有一個店員正打著哈欠。我買了一瓶熱果汁。

到了七點二十,喝完果汁,我揣著兜在街上溜達,手指輕輕摩挲著藏在外套口袋裏的家夥,這是軍訓時候學來的玩意兒,後來在蘇珊家做客時,還趁聊天的機會跟他爸確認了使用方法。

七點四十,我爸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到處找我,給我手機狂打電話,我已經把手機關了。

八點整,我又走進那家小超市,估計是換班了,現在收銀台後麵坐著一個圓乎乎的中國妹子。

她一看到我就誇:“你妝化得好漂亮啊,待會兒是要去參加什麼重要活動嗎?”

反正還有時間,我就在她對麵坐下:“嗯,要去參加個鋼琴比賽。”

她眼睛裏全是羨慕:“太厲害了,你不僅才藝出眾,還這麼好看,不像我,每天要做好幾份工,也沒考上好大學,長相也一般般。”

我沉默了一會兒。

“有個人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雖然他已經不在了,但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裏。”我輕聲說,“他說——不是因為優秀才值得被愛。”

妹子陷入了沉思,嘴裏念叨:“我爸媽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嘿,真是個幸福的孩子。

我深吸一口氣,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已經八點半了。

時間到了。

我抬手,從外套裏掏出那個家夥,對準妹子:“轉過去,雙手抱頭。”

妹子瞪大了眼睛,嚇得瑟瑟發抖:“你……”我平靜地說:“照我說的做。”

話音剛落,我朝旁邊貨架射了一槍。

後坐力震得手腕有點發麻,聲音穿透了冬日寧靜的清晨,仿佛有什麼東西瞬間撕裂了我的心,強行從中破殼而出。

又連射兩槍,貨架轟然倒地,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玻璃碎片濺了一地。

收銀妹子嚇得愣住了,乖乖按照我說的去做,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錢、錢都在收銀機裏……”

她以為我是來搶劫的。

而我,確實是。

我掃視了一圈便利店,最後拿走了一盒口香糖。

拿著口香糖離開的時候,妹子突然鼓起勇氣叫住我:“我想起來了……你……你是不是那個鋼琴天才少女……”

我笑著往嘴裏塞了一顆口香糖,然後把那個家夥扔給她。

“能幫個忙不?”我壓低聲音,手裏緊握著剛到手的一盒口香糖,“待會兒記得十五分鐘後報警。”

八點四十,我大步流星直奔禮堂方向。

路上交頭接耳,看向我來的方向,估計剛才那動靜他們也聽見了。

八點五十五,我準時出現在禮堂門口。

脫掉外套,一身華麗的演出服瞬間顯現,妝容早早就搞定了,直接殺向後台。

我爸已經在那裏候著了,一身西裝筆挺,懷裏揣著他反複打磨的演講稿,一看見我就快步迎上來:“你跑哪去了?”

我沒搭理他,此刻時針正好指向九點整,主持人念出了我的名字,我從幕後緩緩走向舞台中央,坐在了鋼琴前。

整個禮堂鴉雀無聲,場麵宏大壯觀,穹頂高懸,下麵坐著密密麻麻的觀眾和評委,幾十台高清攝像機全方位包圍舞台。

聽說前麵幾個選手都因為緊張發揮失常,遠不如平時訓練水平。

而我,心態卻格外平靜。

抬手,指尖重重落在黑白琴鍵上。

這是我最後一次演奏,我的謝幕演出,人生的華美樂章在此刻畫上句號。

彈完第一段,台下的評委臉色瞬間變了,眼角餘光瞥見後台的我爸跳了起來,似乎在衝我大聲訓斥。

他們震驚於我彈奏的曲子,與主持人報幕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這首被譽為鋼琴十大最難曲目的《鐘》,並非我的參賽曲目,平時練得也不咋樣,現在突然換曲,在我爸眼裏,無疑是把他多年的心血全給糟蹋了。

但我不在乎。

評委和觀眾逐漸變得模糊,隻剩下我和這架鋼琴,我對它的熟悉程度就像了解自己一樣.

它給我帶來過榮耀,也帶給我痛苦,我既深愛它又憎恨它,而此刻這首曲子,是我們最後的告別儀式。

曲終。

台下一片寂靜。

我長舒一口氣,起身向大家鞠躬致意。

片刻之後,掌聲如潮水般湧來。

近乎完美的演奏。

評委開始打分。

當主持人宣布成績時,我爸激動得像隻兔子一樣蹦上台,緊緊抱住我:

“我閨女……我閨女是冠軍!”

毫無懸念的冠軍,作為最後一個出場的選手,我的分數遠遠超過前麵所有人,優勢明顯。

我瞥了一眼因激動而有些扭曲的我爸臉龐,他掏出了那篇準備已久的演講稿,顯然是早有預謀。

果不其然,記者們一窩蜂圍了上來,我爸得意洋洋地站在人群中央,開始背誦演講稿的第一句:

“我為我的女兒張菲菲感到驕傲。”

說完,他滿眼慈愛地看著我,這場景就像好萊塢家庭電影的完美結局——女兒實現夢想,父親為之驕傲。

記者把麥克風遞到我嘴邊:“你想對父親說些什麼呢?”

麵對我爸期待的眼神,麵對萬千觀眾,我笑了,冷冷地吐出六個字:

“他是個殺人犯。”

我爸臉刷一下就變了色。

我開心的看著他,就在這一刹那,禮堂大門豁然洞開,警察大步流星地走進來,直奔我而來。

我笑得更歡了,心裏默念:老天爺總算開眼了,這次的計劃簡直完美無瑕,每個環節都像精密機械的齒輪一樣嚴絲合縫地咬合在一起。

周圍瞬間炸開了鍋,記者們八卦心起,紛紛舉著攝像機對準我,人群裏還有人逮著我爸追問:“你女兒為什麼會被警察給帶走了?”

“她說你是個殺人犯,你可以解釋一下嗎?”

我爸直接傻眼,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本來不該這樣啊。

這本該是他人生高光時刻,這篇演講稿他熬了多少個日夜精心打磨。

他要上訪談節目,全國觀眾麵前直播,大家都得誇他牛逼,他要在電視上風光無限,傳授育兒經,成為別人羨慕嫉妒恨的對象。

可為啥……為啥全特麼亂套了呢?

爸,我親愛的爸爸。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

因為你我是親生父女。

所以你能通過塑造我來實現自我價值。

而我,隻能通過自我毀滅,來把你拉下水。

我爸的世界,從那天開始崩塌。

我奪冠當天被警察帶走的事兒就像一顆重磅炸彈,各大媒體瘋狂報道。

我身上那些標簽隨便拎出來一個都夠吸引眼球,湊一塊兒那就更是勁爆了。

學霸,罪犯。

成功,失敗。

榮譽,毀滅。

我爸算是出了名,不過不是他預想的那種方式。

這些年他一直把我牢牢掌控在手心裏,我有點啥成績他都得顯擺顯擺,所以現在我一出事,大家的目光自然就集中在他身上。

再加上我被捕時還沒滿18歲,妥妥的未成年人,教育問題想躲都躲不開。

各種微信公眾號深度好文出爐,微博大V們也紛紛碼字幾千,說我跟我爸這種關係屬於心理學裏的“共生絞殺”。

“共生絞殺,就是兩個人的關係裏隻允許一個人的意願和需求存在,另一個人完全變成實現這個需求的工具……”

“張德業這一路走來,內心裏對自己現狀極度不滿,高考落榜、工作被炒魷魚N次,一肚子怨氣加挫敗感,他想要鹹魚翻身,唯一的指望就是他女兒張菲菲……”

“而張菲菲的做法,其實是長期壓抑後的總爆發,目標就是要徹底摧毀這個牢籠……”

沒過多久,更多的料被扒了出來。

我們學校的校醫站出來作證,說我早在十來歲的時候就已經確診抑鬱症了。

輿論再次炸鍋——明顯看出來,這麼多年過去,我這病不僅沒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作為我的法定監護人,張德業到底幹了什麼,不用明說也能猜到。

舊雜誌翻開,一行刺目的標題躍入眼簾:“六把戒尺造就的‘神童’少女”。世事變遷,輿論風向早已轉變,各方熱議不斷:

【天賦這種東西,哪是戒尺能打出來的?】

【臥槽,打斷六把戒尺,擱誰身上都得給打懵圈。】

在囚禁的日子裏,我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為什麼指認父親是殺人犯?”

“覺得父親剝奪了你的人生選擇權,對不對?”

“恨他嗎?”

“如果能重來,想不想做個普通人?”

我盯著窗外飄過的雲朵,夕陽西下。十七歲的我,經曆過人生的高潮與低穀。

終究,我沒有給任何人一個字的回答。

累到極致,煩到極致。醫生給我打了鎮定劑,我一頭栽進枕頭,沉入深深的夢境。

第二年秋天,我回國了。

離開前,我去看了媽媽。

她在花園草坪上抱著和繼父的孩子悠然入睡,我在一旁靜靜看了一會兒,放下禮物,沒和她見麵就走了。

媽媽已經開始新生活,就讓她和過去徹底告別,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牽絆。

期間,葉風曾經試圖聯係我。

在他們接受采訪的時候,蘇珊哭著說不怪我偷槍的事,同情我過得苦。

葉風沉默了很久,才悠悠地說:“可能我當時真能幫她一把。”

他們都是好人。

但是,我已經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了。

回國後,我去看望了父親。

他遭遇了巨大的打擊,生活的希望全部破滅,曾經夢想衣錦還鄉的故鄉,現在全是唾棄和嘲笑。

他頭發全白了,冬天的晚上喝醉了酒,在結冰的路上被車撞了。

我看到他坐在輪椅上,臉色憔悴,凹陷下去,僅僅一年時間,老了很多。

他一見到我就開始破口大罵。

我在他麵前蹲下來,直視這個虛弱的老人,現在,我終於什麼都不怕了。

我平靜地說:“爸,你看,我現在一無所有,有犯罪記錄,靠吃藥度日,啥都不會,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你近二十年的心血,全都白費了。”

“你也是個徹底的失敗者,媽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嫁給你,生下我。”

“沒人願意再陪著你,我不會再來了,你下半輩子就在這輪椅上過吧,哦,我已經讓前台護士多給你開電視,你會看到大家怎麼一遍遍把我們當反麵教材。”

……

我離開了醫院,身後傳來父親絕望的咆哮,知道我不會再回來。

我要用毀掉自己的方式來摧毀他,如果不是恨到極致,我做不到這樣。他晚年身敗名裂,再沒有女人願意跟著他。

最後,隻聽到他低聲說:“我太慘了,早知道應該把你送人,再生個兒子……”

我沒有回頭。

就讓他在悔恨中度過餘生吧,這份悔恨會伴隨他的殘生。

……

但我猜錯了,他的殘生並沒有持續很久。

我走後的第三天,絕望透頂的父親走上樓頂,做了我十幾年前想做卻沒能做的事。

我不知道他已經去世的消息,因為此刻,我也站在教學樓的樓頂。

夕陽如血灑落,我知道這次不會有葉風來救我了。

我一隻腳邁過欄杆,高樓依舊,風吹過,空蕩蕩的。

我已經沒有什麼留戀的了。

我唯一的願望——摧毀父親,然後再自我毀滅,已經實現了。

媽媽、葉風,那些曾經給我短暫溫暖的人,都已經離我而去,開始了新的生活。而我已經徹底崩潰,不想再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我另一隻腳也跨過了欄杆。

……

忽然聽到身後有個小女孩的聲音:“別跳。”

我轉過頭,看到一個大概五六歲的小女孩,梳著羊角辮,膽怯地看著我。

“別跳。”她走近我,向我伸出手,“要活下去啊。”

“別過來!”我驚叫起來,樓頂邊緣很危險,怕她掉下去。

但她好像沒聽見,繼續向我走過來:“要活下去……”

為了防止她靠近,我隻好從欄杆外麵翻回來。雙腳落地,穩穩地站在樓頂上,看到小女孩露出了笑容。

“這就對了。”她脆生生地說。

我拉起她的手,帶到安全的地方:“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你爸爸媽媽呢?”

她低下頭,小臉上顯出憂鬱:“他們商量好了,要把我送人。”

“雖然很難過,但我告訴自己,沒事的。”

“電視上說,人生很長,就算爸媽不喜歡我,長大了總會有人喜歡我的,對吧?”

“對了,音樂老師就很喜歡我,教我彈琴,還說我是個天才呢!”

我心裏一震,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再看向旁邊,小女孩已經不見了,身邊空空的,隻有微風輕輕吹過。

根本就沒有小女孩。

我看到的,是我六歲時的自己。

我突然放聲大哭。

原來,在所有人都離我而去之後,最終救贖我的,正是我自己。

我抬頭看天,晚霞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美得像熔化的黃金。很多年前,少年在滿天的夕陽中對我說:“人生不隻是鋼琴,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

“買一束喜歡的花,看喜歡的電影,去美味的餐館吃飯,和喜歡的人在夕陽下散步……”

現在,那個少年已經不屬於我了。

但這滿天的夕陽,還是屬於我。

我走下了樓頂。

我要去買一束喜歡的花,

我要去看喜歡的電影,

我要去美味的餐館吃飯。

人生還長,也許,我會遇到我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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