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鎮國公與其夫人是京都最恩愛有佳的夫妻,我更是京都女眷們羨慕的對象,
可我內心的不甘與孤寂隻有我自己知曉,
我一直勸慰自己,
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就足夠了,別再貪求謝禎的愛慕,
可今日的所見,打碎了我營造多年的安慰,
我那冷情的夫君終於有了心上人,但那人卻不是我。
......
我那冷情的夫君好像終於有了心上人,但那人卻不是我。
看著不遠處滿臉緊張的男人,我有些不真實的恍惚感。
原來,他那張日日冷肅如冰的臉上也會流露出這樣的神情的嗎?
“那是姑爺?!他怎麼能?!”
耳邊驚怒的聲音將我驚醒,我險些以為是我克製不住心裏翻滾的情緒將這樣不符合世家主母的話說出了口。
轉頭瞧去,發現是我的乳母,康嬤嬤,
平日裏最溫和慈愛不過的人,如今卻氣的漲紅了臉......
當今皇帝昏聵,妖妃專寵,外戚掌權,整個王朝已經隱隱有了亂世之象,再加上近些年南方水患疫病頻發,連京城郊外都有了許多難民。
這日我隻是如以往那般去京郊莊子瞧今年的收成,卻不想一時間被難民圍堵在半路上,
透過半開的車窗,我看到了瘦骨嶙峋,麻木癲狂的難民們,哪怕被侍衛隔開了,那些凹陷無光的眼睛仍舊讓我心裏發寒。
我不敢多看,隻匆匆掃了一眼,便要移開視線,
卻在這時,有一道身影帶著一輛馬車快速從我們身邊駛過。
來人身上赤紅繡仙鶴紋樣的官袍格外顯眼,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我的夫君自難民群裏救出了位姑娘,
平日裏最重規矩的人,在那時,卻壓根沒去在意自己因跑馬而淩亂的衣袍頭發,
就那麼急切慌張的半摟著那位身著淺藍衣衫的姑娘,小心翼翼的扶著她進了他帶來的馬車。
“夫人......”春桃小聲喚了我一聲,隨後又訥訥不言,
我茫然回過神,卻驚覺手心處傳來的,指甲嵌進肉裏的疼痛,
眼前的人是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熟悉於他是我日夜相伴,已有十數載的夫君,
陌生於我從來沒在他常年覆著冰霜的臉上見過那麼專注的神情。
謝禎是沙場上屍山血海裏出來的將領,他對視線再敏感不過,我尚未瞧清那藍衣姑娘的相貌,就被他抬眼掃來的淩厲目光刺的慌亂的移開了視線。
我實在沒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對他露出與往日一般無二的溫婉笑容,
看著康嬤嬤疼惜生氣的眼神,我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勸勸她,可出口的卻是抑製不住的啜泣,
春桃摟著我,也跟著落了淚,“夫人,家主他,他怎麼能這樣——”
不等她說完,我便出聲打斷道:“如何不能呢?尋常人家尚且有幾個姬妾,何況他鎮國公......”
“可,可家主明明當初承諾過您,永不納妾!”
“是啊......永不納妾。”
我輕聲重複著,拜堂時的諾言猶在耳邊,
「......府裏往後就要辛苦夫人了,我是個粗人,說不來好聽的話,隻是想著,這府裏有你我便夠了,我不會再納人進來,夫人便也不必在此事上操持......」
我牢記於心的真切話語被眼前的場景襯的格外可笑......
“走吧,回去吧,我倦了......”
......
謝禎接到消息就從衙署裏往城外趕去,等瞧見那雙澄澈眼眸後才徹底鬆了口氣,
他顧不得其他,也想不到自己平日裏身為公子哥的矜貴做派,腦海裏隻剩下明淨方丈的批語,匆忙將人從難民堆裏抱出來就打算打道回府,
這時,他卻突然感受到了一道難以忽略的注視,
鳳眸淩厲的掃視而去,帶著駭人的肅殺氣息,卻在瞧清楚人後,眼底的戾氣散了個幹淨,
不遠處的雕花木窗裏,半遮半掩的露出一雙眼熟的桃花眼,隻是這雙總是含笑的眼睛,如今卻眼眶通紅,帶著來不及遮掩的難過和震驚,
謝禎下意識邁步,卻在下一刻被下屬叫住,
“主子!咱快些回吧,這裏難民太多,衝撞了這位就不好了!”
他回頭瞧了眼被侍衛們小心圍在最裏麵的精致馬車,終究沒有選擇上前,反而利落的翻身上馬,護著那馬車離去。
......
我嫁入鎮國公府多年,日日謹守著規矩,就怕自己哪裏不夠好,惹得他也跟著沒臉。
我知道這些年來,他心裏沒我,可我總想著隻要他心裏也沒旁人就好......
康嬤嬤自從我嫁進鎮國公府後,總忍不住歎氣,我知道她是埋怨謝禎的,
因為她一直知道,我自及笄起便盼著嫁給當時還是鎮國公府世子的他,
她知道我少女懷春時對他的一切愛慕,
知道我紅燭獨亮天明的孤寂,
知道我天不亮就捧著算盤搭理府中一切事宜的辛勞......
她時常會念叨著“如果”,
“如果姑娘不曾愛慕......”
“如果皇後娘娘不曾賜婚......”
“如果姑爺不曾應允......”
但當年長公主府裏遙遙一見,錦袍玉冠少年郎就悄悄落在了我的心裏。
十裏紅妝鋪京都,我是帶著滿心歡喜和期待嫁進鎮國公府的。
但新婚夜當天,一封急召令他匆忙離去,他沒來得及挑起喜帕瞧一瞧我夜半時分就起來精心梳洗的妝容,
沒來得及與我共飲合巹酒,甚至沒給我留下隻言片語。
這一去就是兩年零三個月,沒有給我寄過一封家書。
在這鎮國公府的日子並不輕鬆,我從不曾管過這樣偌大的府邸,又因著婚事尚未禮成,一開始甚至壓不住這府邸刁滑的老人。
嬤嬤歎氣落淚時,我隻能笑著勸她:“世子爺有他的抱負,況且邊疆需要他,朝堂需要他,百姓需要他。”
每每這時,春桃這丫頭也會跟著落下淚來,
瞧著她們這般愁眉苦臉,我也忍不住沉默下來,
我難道不怨嗎?
是怨的......
因為我也需要他,但他顧及著百姓,顧及著朝堂,卻獨獨忘了要顧及我......
後來,他終於回來了,瘦了許多,眉尾留了道疤痕,也不似我記憶裏那般張揚愛笑,整個人冷沉了下來。
我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隻想著他可能是太累了,便力所能及的想照顧好他在府中的一切。
我放棄了在閨閣時的愛好,藏了胡服彎弓,放了寶馬名駒,
努力接住這京城裏所有的規矩,成了人人稱讚的國公夫人,他回府裏,我就為他裁布縫衣,為他煲湯布菜,他外出忙碌,我就在貴女夫人間周旋,在宴會席上端起最得體的笑容,
他在我麵前總是寡言少語的很,但回來後會為著新婚夜的離去向我低頭致歉,補足了我正妻該有的尊重,
我當時就想,算了吧,這樣就好了......
我這樣想著。
況且他確實做到了作為夫君該做的一切,與我尊重,許我管家之權,從不曾納妾,更不曾去那煙花柳地。
連母親都說再沒有比他更好的夫君。
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是世間多少女子期盼苦求的夫妻生活。
我應該感到滿意的,
就這樣幫著他打理好後方,護著他去實現他的抱負就好......
可有時候我也會不知足,我可能跟嬤嬤待久了,也開始念叨起“如果”來,
“如果他謝禎的眼裏能有我就好了......”
“如果能因為我精心裝扮而流露出驚豔的神色該多好......”
“如果會因為我有孕而感到緊張驚喜......”
但我知道,如果從來都隻是如果,
兒女私情恐怕這輩子都不會進他的眼裏吧......
......
但今天,我勸慰自己多年的滿意和深埋心底的如果都被摔的粉碎,
原來......謝禎也會這般緊張心疼一個女子嗎?
我難得任性的沒有理會府裏的事務,咬著牙端起國公夫人的臉麵回到屋裏後,卻再也維持不住平靜。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
春桃看著自回府後就一直麵無表情端坐在塌上的夫人,鼻尖不住的發酸,她被夫人寵的嬌氣,平日裏因著一點小事都能掉眼淚,
如今反倒憋住了淚,捧來夫人最愛的芙蓉糕笑道:“小廚房新做的芙蓉糕,夫人可要吃點?”
屋子裏靜悄悄的,夫人似乎很累,沒再揚起笑來說她想吃,
春桃想著康嬤嬤的教導,怕自己哭出來惹的夫人更心煩,便強撐著笑,想再說些什麼,隻是話未開口,淚珠就簌簌的從強行彎起的眼眶裏落了下來,
“夫,夫人,吃點吧......”
磕磕巴巴的話語裏是壓不住的哽咽,聽的我有些心煩,可蹙眉抬眼望去,卻隻能瞧見一張委屈的皺皺巴巴的笑臉,
嘴邊訓斥的話哪裏還能說的下去,
我微不可查的輕歎一聲,到底是拿起了帕子為這邊哭邊笑的小丫頭擦了擦臉,
“莫哭了,去幫我瞧瞧世子在做些什麼可好?”
衍兒是我唯一的孩子,不論出了什麼事,我都要護著他,
便是他謝禎有了心愛之人,納入府裏,生下孩子,該衍兒的東西也隻會是他的。
我這樣在心裏念叨著,但整個人卻如置身迷霧中不知何處下腳才好。
......
鎮國公府這些時日熱鬧非凡,今日運來許多精貴花卉盆栽,明日如水的寶物出了國公爺的私庫,
我如往常般待在我的書房裏算著府裏的支出,看著各個鋪子送來的賬本,沒去理會這些,也沒去理會這兩日流水般送進府裏的請帖。
裏頭有真正關心我的,也有等著看笑話的,
我知道我現在這般躲著毫無意義,但我需要一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