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宮裏傳來消息。
新安突發洪澇災情,原本打算下朝拜堂的柳映白,朝服都未換,便被塞上了馬車,去了長江以南。
潘芷玉心心念念、竭力準備了小半個月的婚事,再次泡湯。
柳映白不在的這幾天,我過得很充實。
因我在柳府的現身,相府千金並未失蹤、決意入潘府為妾的消息在坊間再次甚囂塵上。
柳母倒是心花怒放,便說要修書一封三媒六聘,雖然是妾,也不能委屈了我。
京都更將這事兒視作大新聞,編了不少段子,茶坊瓦舍街頭巷尾俱是口水四濺。
柳母做主招待我,把我安排在府中最精致的一處宅院。
我借口身嬌肉貴,嫌棄床鋪硌人,柳母就立即集了府上的綾羅綢緞,給我墊床。
我借口氣候悶熱,口渴難眠,柳母便取了冰窖的幾塊半丈長的玄冰,給我鎮荔枝鮮桃。
我借口喜歡花朵熏香、胭脂水粉,柳母陪我逛了三日,還讓一群貌美丫鬟到我院中,旁的掃撒活計都不幹,專門陪我調色試妝。
這些都是潘芷玉在京城的慣常做派,我隻是挨個兒模仿了一遍。
這幾日,為了填我鋪張浪費的虧空,柳母將她的份例一再縮減。潘芷玉分明剛入門,穿戴卻如孀居的寡婦一般樸素,頭上幾根銀簪,臉上黃寡,連胎記疤印也掩蓋不住了,瞧我的眼神也越發怨毒。
我被一群丫鬟成天簇擁著,忙得連一個眼神懶得分給她。
眼見南方災情愈急,柳映白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潘芷玉天天望眼欲穿,終於坐不住了。
是夜。辛夷找到我,說夫人有請。
我欣然赴約,到了主宅臥室,隻見她手執一把素雅的象牙梳,坐在鏡子前款款梳發。然而那發色微黃,容顏粗糙,再精致的妝麵也擋不住常年辛苦勞作後的痕跡。
“柳郎和你成親時,我派人去衡陽鎮打聽你的消息。你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嗎?”
我低頭看新弄的指甲,錢果然是有用的,這雙手都變細嫩了。
見我不搭理她,潘芷玉哼了一聲。
“罷了,你明明出身低微,卻總是這副高高在上的德行,配上這副尊容當真令人作嘔。我想這城中百姓也個個都是瞎子,竟然都說你是難得一見的絕色。”
她對著鏡子審視片刻,忽地冷笑:“哪個絕色的臉上長了這碗口大的胎記,這惡心的肉痣?哪怕用刀子刮掉,還能留下這難看的印記。用再美豔的妝容都蓋不住,都蓋不住!”
我皺眉看她:“莫非在你心目中,容貌有那麼重要?”
“不然呢。女有四行,婦容、婦功、婦德、婦言,哪一個不是容貌最先。像你這樣的醜陋女子,根本配不上柳郎?”
我淡然:“若他信這套,他也配不上我。”
潘芷玉聲音喑啞:“你......你當然這麼說,你現在什麼都有了。”
她越說越激動:“你分明是天下第一醜女!我明明生得美貌無匹,京中哪個男子不曾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竟然要掛著你的臉皮度過後半生。林蕙風!你欠我的,這都是你欠我的!你奪走了我的花容月貌,還想奪走我的家世地位。你這人當真卑鄙!”
我卑鄙?
這臉是我求著她換了?
還是我主動回潘府認祖歸宗了?
簡直懶得理會她。
鎮上百姓讚我美貌,不是因為沒見過我真顏。而是我除了擅長照料屍體,還常在郊外義診,不對窮人收錢,久而久之積下的口碑。
眾生皆以為,神明都是錦衣華服美貌絕倫。
他們敬我,所以美化我。
潘芷玉妒我,竟信以為真。
可歎,可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