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道上,警車停了一路,紅藍的燈光交替閃爍,警戒線將群眾與現場隔離。
許時身著法醫服,帶著手套,冰冷的視線從七具屍體上一一掃過。
我飄在他身旁,那一刻,我太希望他能認出我,替我洗清冤屈。
當看到那具無頭女屍時,他的目光停了一瞬,隨即別開眼,開始收集任務。
我愣在原地,旁人分不出也就罷了,但我與許時結婚七年,他怎麼可能認不出我?
我的心揪做一團。
或許是屍身毀壞太嚴重,畢竟受到爆炸影響,身上還有大片燒傷。
等屍檢過後,他一定能察覺到的,對吧?
許時回到解剖室,立即投入屍檢環節,時間滴答流逝,每分每秒都無比珍貴。
「許老師,任務完成的差不多了,休息會,下午再來吧。」
許時搖搖頭,「你們先回去,我還有任務待處理。」
他不說,別人也不好問,隻讓他保重身體便離開。
一封報告躺在桌邊,許時沉沉地盯著它,目光晦澀,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許久,他似是下定了決心,一步步靠近手術台女屍的位置,手中的解剖刀泛著冷光。
哈格多恩式扁頭針在我的腹間穿梭,針頭刺穿皮肉的聲音在靜室裏被放大數倍,顯得毛骨悚然。
他去了私人醫院最頂層。
至此,許時要做什麼,我心如明鏡。
他的白月光甘淺腎衰竭,許久找不到匹配的腎源,此刻正弱柳扶風靠在病床上,等待他的援助呢。
甘淺努力擠出笑容,「阿時,你來了。」
「我時無多日,生命的最後,還能有你陪著,真好。」
許時心疼地把她抱在懷裏,下巴抵在她額頭上,「瞎說什麼?我找到了和你匹配的腎源,你才不會死。」
果不其然,許時把我的腎給了她。
兩行清淚滑落,我抬手擦了擦,麵上早已斑駁一片。
找到?分明是仗著職務之便的強取豪奪。
我的屍體和其他六具來自他國的屍體混雜在一起,源頭難以追溯,想將案情偽造成越境器官販賣易如反掌。
許時啊許時,如果你知道害我的人就是甘淺,你還能這樣淡然自若嗎?
我知道許時和甘淺的故事,他們從高中開始談戀愛,一直談到工作,甚至都到了談婚論嫁的那一步。
要不是甘淺她爸不同意女兒嫁給一個小法醫,非要帶甘淺出國,他們也該結婚了。
現在甘淺她爸去世,家裏破產,甘淺無處可歸,才想起她七年前的初戀,許時。
我第一次見甘淺,是在夏日的夜裏。那次她穿著紅色長裙,扶著一身酒氣的許時按響了門鈴。
「你就是溫言吧,早聽阿時說過你,他說的沒錯,你這雙眼睛,跟我年輕時可真像。」
她語氣淡淡,看我的目光沒有半分好奇,好像與我認識許久。
我心中雖不舒服,但念在女兒諾諾已經睡著,並未說什麼。
我伸手去接許時,想攙扶他進房。
「淺淺,這次回國要待多久,能不能別走?」許時卻掙開我,轉身緊抓甘淺的手臂,聲音幾近帶著哀求。
「好,我不走。」甘淺微微笑著。
許多次回想起,我都以為那日許時是喝醉了。
可現在看來,他分明是借著宿醉,才明目張膽地說出了七年前那句不敢對甘淺開口的話。
從此,甘淺高調闖入許時的生活。
我見過許多次甘淺坐在許時的副駕駛上,披著許時的外套,眉眼彎彎,和他談笑著一同去醫院。
也見過許多次,許時替她撐傘,長臂搭在她肩上,甘淺整個人靠在許時懷裏,仿佛兩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私下問過許時,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隻聽了幾句便耐心耗盡:「不過是順路,淺淺家裏都這樣了,我不幫她,她還有別的選擇嗎?你能不能別這麼小心眼?」
「我工作很忙,院裏有人等著,你自己照顧好諾諾。」
許時說完就走了,諾諾睜大眼睛,抱著小熊玩偶在房門口探著腦袋往外看。
「媽媽,爸爸為什麼生氣?」
我揉揉她的腦袋,「不關你的事,起床吃飯吧。」
她仍站在門口不動,低著頭,癟著嘴,隱隱要哭。
「是不是因為甘阿姨?甘阿姨說爸爸真正喜歡的人是她,她還問諾諾以後想不想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媽媽,爸爸會不會不要我們?」
我把她摟在懷裏,拍著她的後背輕聲安慰,「傻諾諾,爸爸最喜歡你了,甘阿姨是逗你的。」
許時到底愛沒愛過我,我不知道,但他愛自己的女兒,這點我很肯定。
當初諾諾出生,許時推去了所有工作,在醫院陪了我三天,也整整三天三夜沒合眼。
他本就心思細,方方麵麵都顧及的很周全,有他在,我無比心安。
快生產時,我痛的不行,一向沉著冷靜的他手足無措,聲音哽咽,紅了眼眶。
護士把諾諾抱到我們跟前,許時看著嬰兒熟睡的小臉,握緊我的手,落下一滴淚來。
後來,他主動攬過給孩子喂飯、洗衣服、換尿不濕、陪她玩的任務,很累,可他臉上的笑容卻比先前多了很多。
他或許不是一個好丈夫,但他是個好父親。
現在,他扭頭就走了。
他忘了,今天是女兒的生日。
他也忘了,今天是我們結婚七周年紀念日。
再後來,甘淺趁著和我說話的空隙,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許時聞聲而來,看向我的目光,和我七年前見他的第一眼一樣冰冷,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他緊抿著唇,什麼都沒說,抱起甘淺去了醫院,那天晚上他沒回來。
甘淺的病更重了,許時在工作單位和私人醫院兩頭跑,急著照顧她,忙的連家都不沾。
餐桌上的菜熱了一遍又一遍,發出去的一條條信息顯得如此荒唐可笑。
我們之間,或許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