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眉早上又拉了肚子,弄了一床。
她八歲了,自己難堪的都哭了。
我邊哄她,邊為她清理。
房間裏味道很大,徐軍走到門前,皺了皺眉頭。
說早上有會,他沒有吃早飯,便推門走了。
眉眉還要上學,我隻能先把弄臟的床單堆在洗手間,給她換好衣服,抓緊時間洗漱。
眉眉還在哭,她不想上學,不想吃早飯,不肯喝水。
怕自己又會弄臟衣服,被同學恥笑。
眉眉患有先天性脊柱裂。其實,樂觀來講,還不算太嚴重。
雖然小腿肌肉萎縮,但她能走路。
每天放學後我都會帶她去做複健,大夫說,隻要能繼續保持,就是勝利。
眉眉倔強著不肯吃飯,我隻能往她書包裏塞上麵包和牛奶。
後麵載著眉眉,電瓶車在馬路上騎的風風火火。眉眉告訴我,她想吃牛角包。
她同學家樓下就有賣。
我看了眼時間,有點緊迫,但勉強還來得及。
車把一拐,拐去了另一條街道。
排隊的人有點多,牛角包終於買到,但上學也快遲到了。
我火急火燎地在早高峰的人流中穿梭,身後的眉眉突然說:“我看見了爸爸的車了。”
?
徐軍?他早上不是開會麼,這個點了,他應該早就到單位了。
眉眉啃著牛角包,口齒有些含混不清:“車上還坐著一個漂亮阿姨。”
*
送眉眉上學回來,我顧不得其他,趕緊挽起袖子洗床單。
眉眉八歲了,自尊心很強,不肯再用紙尿褲。
但她這個病,大小便失禁是常有的事。
所以洗衣服洗床單成了每天的日常。
洗手間很小,味道很大,我開著門窗通風,拿刷子用力刷著汙垢。
不經意間抬頭,鏡子裏麵是一個疲憊憔悴的女人。
頭發是胡亂紮的,衣裳也黯淡陳舊,袖口都磨毛了邊。
模樣雖還算得上清秀,眼神卻格外疲累不堪,充斥著一種麻木的寂然。
我楞了楞,手裏刷子都停了片刻。
這……就是我嗎?
不過,須臾功夫。
我繼續埋頭刷床單——洗完床單還要做午飯,中午還要去接眉眉放學。
因為病,她沒法在學校吃配餐也沒辦法吃小飯桌。
一天六趟接送,下午放學還要去做複健,我沒那麼多時間悲秋傷月。
*
但今天卻是個好日子。
做複健的時候,複健科的姚大夫告訴我,醫科大附屬醫院重金引進了一位高階人才,德國海歸,醫學博士後,主修神經外科。
針對脊柱神經方麵的疾病,發表過10多篇sci論文。在這方麵很有研究,在國外也有過成功的手術經驗。
如能掛上他的號,眉眉的康複又能多了幾成希望。
但姚大夫也麵露難色:“就是聽說這位海歸不坐普通專家號,一直在特需部,一號難求。你若在醫院有熟人,不妨先打聽打聽。”
我聽後大為振奮,腦子裏飛速過了一遍,立刻想到徐軍有個高中同學張勤,就在醫大附屬醫院工作。
回家的路上我就給徐軍打電話,但一連好幾個,一直都沒接。
晚飯後,我碗都來不及洗,就撲去電腦前打開醫大附屬的官方網站。
姚大夫說這位海歸博士聽說是姓周,名字不清楚。
我抱著電腦,快把醫院的網站給扒爛了,終於找到一個個人簡介。
周荔明。
名字居然有點眼熟,但隻有名字,網站吝嗇的連張照片都沒放。
履曆寫的很簡單,但真的極漂亮。
我心裏貓爪似得,恨不得明天就帶著眉眉去拜見這位大神。
快12點的時候,徐軍才回家。
他想洗澡,被我一把拽住——我真的很激動,拜托讓他找找張勤,看能不能給牽牽線?
徐軍甩開我的手:“李桐光,這種事情,你做過多少次了?天南地北地跑,不是這個專家,就是那個名醫。有用過嗎?啊?有用過嗎?!孩子到現在連路都走不好!在外邊被人指指點點!天天拉尿在身上都不知道!”
我張口結舌,盡量小聲:
“怎麼沒用?孩子這個病,本來會癱瘓的。可是眉眉……她現在能自己走路,雖說走的慢點,可她自己能走!大小便那個,比起之前,也已經有改善了。”
“隻要符合條件,做了手術——隻要做了手術,孩子就不用受這個罪了。她會像正常孩子一樣,會越來越好的。”
“八年了,李桐光,都八年了。每一次你都說希望希望希望,但每一次都是失望失望失望!我……累了。別折騰了,就這樣吧。”徐軍捏著眉心,臉色灰敗,“這種日子,我真的過夠了。”
我還想說什麼,一扭頭,卻發現眉眉穿著睡衣扒著房門,在哭。
腳下一灘水漬。
這孩子,偷聽到我們吵架,又嚇到尿失禁了。
我忙走過去抱起她,眉眉哭的直吐,嘔吐物噴在我肩頭和頭發上。
我抱緊她:“眉眉不怕,媽媽和爸爸沒吵架,這是在商量事呢。”
房門“哐當”一聲巨響,是徐軍,他又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