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軍一夜未歸。
昨天,眉眉說看到他的車,車上還坐了個漂亮阿姨。
我當時隻笑笑,說爸爸在上班,眉眉一定是看錯了。
那是騙孩子的。
我跟徐軍是大學同學,他念國貿係,我是化學係。
我們大二便在一起了,大家都說我們特別般配。
畢業那一年,本來有個出國留學的機會。由學校老師牽頭,家裏也很支持。
但徐軍說,想盡快和我穩定下來。
我思慮再三,放棄了留學機會,去考取了教師資格,畢業後入職家鄉蘇城的一家公辦中學。
蘇城屬二線,各方麵條件都不錯。本來按照我們的規劃,徐軍也要在蘇城工作。
但他接到了來自滬市的offer。
是他一直心儀的單位和職位。
他很為難,我鼓勵他,去吧。
我不想他因為我,放棄自己的理想。
我們異地了三年,徐軍向我求了婚。
為了避免婚後還要兩地分居,我跟學校辭了職,告別父母,隻身來到滬城。
因為在公立學校的資曆不錯,我很快便入職一家私立小學。
我跟徐軍結了婚,一起貸款買了個兩室的房子。
那時候真好,一點煩心事都沒有。
直到我懷孕,生下了眉眉。
眉眉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徐軍一開始也是個女兒奴,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
直到半年後,發現眉眉患有先天性脊柱裂,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
我與徐軍抱頭痛哭,哭完又互相打氣,彼此都承諾不氣餒。
為了給孩子治病,我辭了職,做了全職主婦。徐軍則努力工作,賺更多錢來支付醫藥費。
我們抱著孩子東奔西走,打聽到哪裏有這方麵的專家,就直奔而去。
眉眉4歲才會走路。
當她邁出第一步的時候,我激動到掩麵直哭,徐軍將我摟在懷裏,摸著我的頭發。
但再往後,眉眉好似又止步不前了——她雖然能走,但兩條小腿無力,走起來拖拖拉拉。
而且,為了能保證她能繼續走路,每天要進行三個小時的按摩+複健。
否則,就有“死機”的風險,完全癱瘓。
婆婆勸我,叫我再生一個。
但每天照顧眉眉,已經占用了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再生一個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徐軍也在日複一日的煎熬中,漸漸變了。
他不再抱女兒,對孩子越來越沒有耐心——眉眉經常大小便失禁,每每這時,他總是很崩潰。
好幾次把眉眉凶到直哭。
我體諒他的無力,盡量不讓他動手,都是自己收拾。
八年了。
我也曾青春靚麗,在大學裏還是係花,參加過文藝彙演拿獎。
當老師後,也頗受學生歡迎,一連三年都是優秀教師——但現在,我蓬頭垢麵,滿麵塵霜,抽屜裏的化妝品早已過期好多年。
眉眉的醫藥費和複健費都是筆不菲的支出,家裏隻有徐軍一個人賺錢,我日日精打細算,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身上一件衣服能穿好幾年。
我一心撲在孩子身上,期許眉眉有治愈的一天。
我們沒再看過一次電影,沒出門旅遊過一次,更不會有什麼二人世界。
而徐軍寄情於工作,在單位有我爸的老戰友提攜,事業發展的不錯。相應地,應酬越來越多,回家越來越晚。
他會唾棄和厭煩我,乃至厭煩這個家,我一點都不奇怪。
*
徐軍指望不上,我就自己上。
早上送眉眉去學校後,我騎著電瓶車直奔附屬醫院。
那位周專家平時不坐專家門診,是在特需部——虧了這麼多年跟醫院打交道的經驗,特需部我還是知道一點的。
但特需部又分成了基礎部,vip部,以及國際部。
我多長了個心眼,先去後勤部找了張勤。
張勤是徐軍的高中同學,我剛來滬城工作的時候,大家還一起聚過幾次餐。
我們的婚禮,他也有出席。
張勤沒認出我,我報上名後,他反應了好一會,才搓手訕笑:“哎呀,原來是嫂子!這你說這好久不見,變化太大,我一時都沒認出來。”
我也訕笑:“老了。”
好在張勤算個靠譜的,聽到我想要找周荔明,雖說看上去很為難。但還是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最後七拐八拐,把我帶到一層比較幽靜的辦公區。
“嫂子,我隻能幫到你這。周大夫是院裏新引進的人才,比較搶手,一般人見不著。說實話,我都沒見過。隻能說是帶你碰碰運氣——”
張勤朝前方的辦公室努努嘴,低聲,“聽說,這會子人正在裏邊。”
我忙謝過張勤,抱緊身上的包,走向前,敲了敲門。
隱約聽到有人說“請進”,深吸一口氣,我推門而入。
是間頗寬敞的房間,一個年輕人正在一台儀器前操作著什麼。聽到動靜,抬起頭,臉上戴著口罩。
“請問,周荔明周大夫在嗎?”
年輕人猛的站起了身。
雖然,他戴著口罩。但一看就是個小年輕,個高腿長的,發絲濃黑。可能是醫科大實習的學生,也可能是剛入職的年輕醫生。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你找周荔明?”
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居然是個難得的低音炮。
“對。”我扭頭張望,期望能瞅到那位周專家的身影,“我想請他看看我女兒的病例。”
年輕人梗了梗脖子。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他看上去有點緊張。
“您請坐。”他張手招呼我。
“不知道周——”
“我就是周荔明。”
我下半截的話噎在了嗓子眼。
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位神經外科的醫學博士後,居然如此年輕。
簡直就像個大學生!
“啊,不好意思。周、周大夫……”
他搖搖頭,雖然戴著口罩,但眉眼依舊看得出十分出眾。看人的時候非常專注,雙眼濃黑到不像話,像是要把人給吸進去。
我都被他看的有些緊張了。
“您剛才說,想讓我看你女兒的病例?”
“啊,對。”提及這個,我立刻振奮。拎起身上的包,小心取出厚厚的一摞病例。
從眉眉出生,確診,到現在——每一次的治療,看過的每一位醫生,做過的每一次檢查,全部資料都在。
我小聲介紹著眉眉的病情,周荔明則看的認真專注。
我雙手抓著書包帶子,盯的他一眨不眨,期望從他眉宇間,能看到眉眉的希望。
隻是醫生到底是醫生,雖然年輕,卻始終波瀾不驚。
周荔明看完了所有的病例,抬起頭:“孩子現在八歲?”
“對。”
“孩子現在在哪?”
“在、在上學。”
“如果有時間,把孩子帶過來。我為她做一次全麵檢查。”
我小心翼翼:“聽說您的號很難掛。我這次,也是貿然前來……不知,下次來——”
他飛速在便簽紙上寫下一串號碼,遞過來:“這是我的電話,您不用掛號。這裏暫時是我的辦公室,來之前打電話,我會在這裏等您。”
我有點沒反應過來。
他又問:“孩子幾點放學?”
“11點15……”
“那就今天吧,孩子中午放學,您可以把她帶過來,利用午休的時間做檢查。這樣不會耽誤下午的課。”
我都有些結巴了:“可……可這不耽誤您休息麼?”
“不耽誤。”
他眉眼略微有些彎起,眼神中藏著些許笑意,“我很高興,能幫上老師的忙。”
他抬手摘下了口罩,口罩後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
“李老師,是我。周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