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掖庭

“你誰啊？這裏是你能隨意進來的地兒？”

一個穿著禦膳房大廚衣裳的胖男人攔在棠婉跟前，態度極其惡劣，眉宇間皆是煩躁與惱怒。

棠婉柳眉微蹙，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解釋：

“我是掖庭那邊新來的……宮女，來尋我妹妹的，尋到了就回……”

“滾滾滾！我管你幹什麼來了，這裏是給聖上做膳的地方，不是我禦膳房的人就別靠近！要是禦膳出了問題，我找你算賬！”

胖禦廚不耐煩地撞開棠婉，一雙並不大的腳支撐著滿身贅肉，一顛一顛地往灶房去，行動間透著股匆忙著急。

他的話無理，言行亦無理。

但棠婉卻沒有懟回去，她尋思了會兒，那邊胖禦廚一步入灶房就招呼幾個雜役入內幫忙，少了他們的阻擋，棠嬌竟顯了形。

棠婉疾步走到那個角落裏，掏出帕子遞給她：“哭吧，我站在你前麵，幫你擋著，你想怎麼哭就怎麼哭。”

宮中規矩多，被人看到偷偷抹眼淚，指不定會被說幾句。

棠嬌今日初到，洗了一下午的菜，晚上還因動作慢被罰了不給吃午飯，明明上午她還是京兆府裏的小姐，下午就成了人人可欺的宮女，此間的委屈無人能理解。

她眼睛早已哭成了核桃，視物模糊，卻看到了棠婉雙手和自己一般紅腫不堪，頓時悲從中來，嗚嗚咽咽哭得好不淒慘。

“喲，看樣子，娘娘要的吃食，你們還沒做好啊？也不是咱家非要說你們，都快半個時辰了，那麼一道簡簡單單的素菜都做不出來，你們幹脆退位讓賢算了。”

太監特有的尖細聲音突然響起，滿院子雜役幫廚都不禁嚴陣以待。

灶房裏的禦廚連忙出來，方才的胖禦廚竟然站在最前麵，賠著笑臉央太監再寬容些時間。

棠婉收回視線，坐到棠嬌身邊，輕聲問：“怎麼回事？”

都哭了許久，棠嬌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邊打著哭嗝邊言簡意賅地將事情始末說一遍：

“那太監是惠妃宮裏的，據說惠妃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吃齋念佛。今日不正好是十五嗎？她飯前著人來傳話，說是想吃素魚翅，但不要慣常吃的粉絲魚翅，想換些新鮮的。偏禦廚做了幾份呈上去，都不如她的意兒，把禦廚給愁壞了。”

正是因為這件事，棠嬌才沒能及時回掖庭。

“可得快些結束吧，免得我們這一晚都得在這兒幹坐著。對了，你們可還好？祖母還吃得消？”

“她和二妹妹都發起了高燒，母親她們正在想法子。”棠婉匆匆說完，製止了棠嬌的問話，反而追問起那些禦廚都以何種方式製作素魚翅。

秉著對她的信任，棠嬌壓下擔憂，知無不盡地解答，末了才問：“大姐姐問這個做什麼？依我看……”

棠婉一個眼神瞪過去，嚇得棠嬌一個激靈，她迅速捂住嘴，把僭越的話給咽了回去。

自家妹妹是什麼性格，棠婉心知肚明，要是不阻止，她大抵會說出惠妃是存心刁難人之類口無遮攔的話來。

今時不同往日，這種話要是被人聽到，隻怕她們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要被杖責了。

正巧，禦廚安撫好惠妃宮裏的太監，好言好語將他送出去，棠婉忙丟下句“安安靜靜在這兒等著，我過去瞧瞧”，就迎了上去。

棠嬌可是知道那些禦廚脾氣有多差，擔心棠婉撞上去被人怒罵，想都不敢想就緊跟在她身後：“大姐姐別招惹他們。”

“我有做素魚翅的法子。”

棠婉的聲音掩蓋了棠嬌的話，似一束明媚的光衝破愁雲，引得眾人都看向了她。

“不是說讓你趕緊滾嗎？我現在正煩著，你再瞎搗亂，就別怪我讓人把你押到姓李的老不死那兒去了！”

胖禦廚沒好氣地瞪了棠婉一眼，腳步卻沒停下，帶著一眾禦廚步履匆匆地朝灶房走去。

掖庭令姓李，胖禦廚嘴裏的那人不出意外就是掖庭令本人。

姓李的老不死！

棠婉嘴裏咂摸著這幾個字，怎麼咂摸都覺得隻有特別熟悉的人才會用這類稱呼，當即更來了勁兒，追上去道：

“反正你們也沒了辦法，不如讓我試一試。就算試不成，我最多就是浪費一份食材占個灶台，耽誤不了你們的大事。但萬一試成，那就皆大歡喜了！”

胖禦廚見棠婉態度如此篤定，猶豫片刻，看了眼她旁邊那個眼睛都哭腫的棠嬌，這宮女都哭了一下午，他很難不認得。

據棠婉說是來尋妹妹的，看來所言非虛。

“先說說你的想法。”

畢竟是要盛給惠妃的吃食，胖禦廚不可能讓一個身份未被查驗的人動手，否則一旦出事，他們整個禦膳房都保不住。

棠婉對他的顧慮心知肚明，自己也不免慶幸。於吃食一道上，她已荒廢十多年，如今的她還真就隻是嘴上的巨人了。

“魚翅口感軟嫩彈牙，形似粉絲，但口感上比粉絲多了些脆爽。單從口感上來說，可以用幹黃花菜、豆芽、玉蘭片一類替代。我看你這兒有泡發的黃花菜，就用它來做吧。先焯水去除苦澀，然後刮成細絲狀，切掉堅硬的根部，再將它沾上一層水粉糊，放入油鍋中炸出魚翅的形狀，最後擺放入碗中，用素高湯燉煮一刻左右即可。”

常年掌廚的禦廚們不需要太詳盡地指點，就明白了其中的精妙之處。

以黃花菜替代魚翅軟糯帶脆的口感，再以味濃鮮美的素高湯掩蓋黃花菜獨有的口味及它微黃的顏色，如此一來，色香味皆能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但仍有人不讚同：“且不說黃花菜太廉價，不便入娘娘的口，就說它自帶的氣味，可不是那麼容易遮掩的，此種做法並不可行。”

就是因為氣味的問題，他們首先排除了用黃花菜來替代魚翅的想法。

“那就不要拘泥於清淡的口味，香菇、豆芽、芹菜、胡蘿卜等燉出素高湯，再加入花椒、八角等調料提鮮提香……”

胖禦廚聽棠婉這般條理清晰地解答，就知道她確實有兩把刷子，便按照她所說的那樣，一邊熬起了素高湯，一邊做素魚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