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
三月一場倒春寒來襲,大雪紛紛揚揚蓋滿了枝頭,幸而刺骨的寒意無法消減京兆牧府邸內外的喜氣。
今日是府中大小姐棠婉未婚夫齊疏烺前來納征的日子。
這二人家世相當年紀相仿,且郎才女貌,最重要的是自小就相識,稱得上一句青梅竹馬,是以此樁珠聯璧合的婚事成了京中的佳話。
中堂之上,京兆牧與太夫人坐在上首,左右側依次是京兆牧夫人及二房三房的長輩。
“還沒聽到鑼鼓聲,府外怎就這般吵吵嚷嚷的了?”太夫人坐姿端正典雅,目光卻暴露出她的歡喜與急切。
“皆是來沾喜氣的。”
京兆牧亦是要坐不住了,卻猶記得不能讓人以為他閨女有多上趕子,平白丟了閨女的臉,於是在心中不停提醒自己好歹是嶽丈,要保持好穩重的形象。
此種言簡意賅的模樣,不免令熟知他的至親們失笑。
二房老爺正要打趣幾句,敏銳地捕捉到似有若無的敲鑼打鼓聲,他輕輕咳嗽,棠家上下心領神會,匆匆地整衣斂容。
鼓樂齊鳴,爆竹雷動,京兆牧府邸中門大開,齊疏烺伴著爆竹炸裂的濃煙進入,他素日常穿青色襴衫,今兒卻特地穿上深紅色的袍子,少了幾分書生氣,多了幾分落拓之感。
隻是,當他拱手與前來迎接的京兆牧等人問候時,又是一副斯文的模樣了。
京兆牧攜家眷與齊家父母寒暄幾句,官媒便迫不及待地說起祝福話,還主動介紹起齊家的聘禮,以表示求娶的誠意。
齊家的下人手中皆端著托盤,一對大雁精神飽滿,金銀珠翠、綾羅綢緞、禮餅香燭等下聘所需之物隻多不少,還另有數十雕花紅木箱被整齊放在院子中,這還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抬進府中的聘禮仍如流水般滔滔不絕。
一通禮單念下來,不禁叫府內外圍觀的眾人心生豔羨。
角落裏,某個踮起腳尖張望的丫鬟得了答案,便提起裙子轉身穿過垂花門,繞了幾個彎,走過一處小橋,最終步入雁汀閣中。
雁汀閣乃是大小姐棠婉的住所,細雪飄落,覆在屋簷上、樹枝上、秋千架上。幸虧前年年末之時,棠婉覺得冬日院中景色枯燥乏味,著人在西屋的窗前栽上一株紅梅,才讓這片白茫茫之中,有了幾分濃烈的紅。
丫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雙頰上泛起紅暈,都來不及進入屋內,就站在窗外目光灼灼地向趴在窗台上賞花的棠婉回話:
“大小姐!齊公子家送來了好多聘禮,之前納吉之時便出手闊綽,沒想到這次竟比當初多了不止十倍。百姓們都說,齊家如此重視您,等您成婚後,肯定皆是好日子!”
寒風凜冽,吹起棠婉鬢邊的墨發,她抬起瓊脂玉般的手將發絲捋到耳後,露出一張仙姿佚貌的側顏。
似水般的眸子在頃刻間亮如星辰,倒映著幾點紅梅,與她頰邊的紅暈相互呼應,不點而朱的櫻唇肆意上揚,兩側梨渦甜得醉人。
“當真?”
不待棠婉開口,窗台裏就探出三個花容月貌的姑娘,皆是興致勃勃的模樣。
丫鬟見自家小姐含羞帶怯,笑得合不攏嘴,而後在眾人的催促下,道:
“那可不?人齊公子一入門就殷勤得很,直奔老爺夫人們而去不說,言行舉止間多有討好奉承之意,齊老爺他們亦是如此。”
夫君愛重,公公婆母亦以敬重,何愁未來會過得不好?
更何況,齊舒烺是新出的二甲傳臚,如此成績,再有家世助力,定會前程無憂,而棠婉少說一個誥命夫人是拿定了的。
那三個姑娘都是棠婉的堂姊妹,聞言齊刷刷轉頭看向棠婉,羨慕嫉妒溢於言表。
奈何某人嬌縱慣了,享受著妹妹們的羨慕,悠哉悠哉地捏起一個青翠欲滴的提子丟進嘴裏。
貝齒輕合,提子爆破,酸甜的汁水在嘴裏四濺,她美滋滋地半眯起眼。
姑娘們再也忍不住,如猛虎撲食般朝棠婉伸出手撓她癢癢,惹得她四處躲閃。
纖細的腰肢若柳條般搖曳,引來香風陣陣,棠婉邊躲避邊求饒:
“好妹妹,快饒了我吧,我與齊公子的婚事已經定下了,你們再肖想也沒用。待你們談婚論嫁之時,我讓父親母親為你們多留意可好?”
聽聽這話,明明是被圍攻,卻仍忍不住炫耀一下,得意囂張至此,令人越發恨得牙癢癢。
“大姐姐莫要說笑!”
待字閨中的姊妹們羞憤不已,連忙加緊攻擊。
棠婉本就嬌柔美好,在眾姊妹當中備受家中長輩喜愛,眼下又擇得良婿,徹底令姊妹們直泛酸水,此時再不報複回去更待何時?
於是,接下來的半柱香內,雁汀閣中姊妹們你追我趕,銀鈴般的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不好了不好了!殿前司指揮使帶人堵住了府門!”
驚呼聲如晴天裏的一道驚雷,打斷了屋內的歡笑,棠婉停止追逐,邊快速理了理歪了的釵鬟和淩亂的墨發,邊走到房門處。
遠遠地瞧見一個小廝正跌跌撞撞朝她們跑來,還不等棠婉命人去詢問時,就見一夥全副武裝的士兵推開他,疾速闖進雁汀閣。為首之人麵容嚴肅,掃視一圈,便命人把屋內的姑娘們都趕到前院。
士兵半點都沒有因為她們是京兆牧府中的千金而優待,反而粗魯強橫地嗬斥她們動作快些,如若不從,則親自動手推搡。
幾個姑娘自幼養尊處優,無論在家還是外出皆被人禮貌相待,從未遇到這種事,一時間被嚇得花容失色,慌慌張張地到了前院。
前院一反之前的喜慶熱鬧,披甲執銳的士兵裏三層外三層地圍在四周,中間死氣沉沉,無形的壓力令棠婉連呼吸都困難。
她掃了眼京兆牧等人,見他們都還安然無恙,遂鬆了口氣。
“爹,發生了什麼事?”
京兆牧雙手都在顫抖,看向自己這個大女兒,忽然間老淚縱橫:“怎麼在這時候出事呢?為何偏偏在這時候!”
許是受打擊大了,棠婉幾番詢問,都沒能從京兆牧口中得到答案,最後還是二房的嬸娘為她解惑。
京郊糧倉失火,京兆牧有監管不力之責,被判抄沒家產,十二歲以上男丁流放,十二歲以下男丁和女眷入掖庭,即刻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