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喂魚

秦晏一路開車，車開到了肖螢家樓下，肖螢該下車了。

肖螢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們分手吧。”

語氣的平和程度，和“今天晚上的飯菜很好吃”或者“晚安早點睡”差不多。

所以，秦晏第一反應，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當秦晏意識到肖螢說了什麼，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道：“是不是我出差太久，你不高興了？”

肖螢：“我們不合適。”

看起來並不像是使性子或者開玩笑的樣子。

肖螢說完這話，就要推開車門下車。

秦晏一把把她拉回來，把車門關上。

秦晏：“你剛說了什麼？你再說一遍？”語氣裏有了怒火。

肖螢抬頭看著他，“你聽見了的。”

秦晏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肖螢，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

有別人了？

不不不，不可能。

肖螢這種清冷的性格，不可能在短時間裏跟別人有什麼牽扯。

秦晏忽然靈光一閃，“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同事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說咱們不合適？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工作不開心，不幹就是了……”

秦晏有一次去接肖螢的時候，耳聞過一點酸言酸語。

肖螢搖搖頭。

但是此時此刻，秦晏相信，大概就是差不多的原因，讓肖螢不高興了，讓肖螢覺得兩人不合適了。

這麼一想，他釋然了不少。

秦晏語氣緩和了，“不要胡思亂想，早點休息。”

“再也沒有比我們更合適的了。”

肖螢咬了咬嘴唇，感覺今天是和秦晏說不通了。

肖螢下了車，秦晏坐在車裏，目送她回家，看到她房間的燈光亮起，才開車離開。

隻是女孩子天然的一點作罷了，他這麼想的。

他之前的女朋友們，作天作地的太多了，鬧來鬧去，要死要活，作的程度比肖螢可厲害多了。

所以，啥事沒有。

秦晏一路開車回家，一路想著肖螢，忽然想到，自己這次出差這麼久，卻沒有想著給肖螢帶些小禮物回來，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高興嗎？

很有可能。

除了同事酸言酸語之外，秦晏琢磨出了第二個讓肖螢不高興的理由。

這就更說得通了。

他想，女孩子都是要哄的，不能因為肖螢從不問他要東西，就不主動給她買啊！

我可真是太不對了。

他一個轉向，開去了商場，直奔珠寶店，給肖螢挑了一條項鏈，扇形的白貝母吊墜，光澤溫潤，安靜又低調，感覺肖螢戴起來會很好看。

買好項鏈，他準備明天就給肖螢送過去。

肖螢回到家裏，手機亮起，是丁雪蕊給她打來電話，“螢螢，今天怎麼樣啊？”

肖螢簡單說了一下跟秦晏提分手的事情。

丁雪蕊：“哎，螢螢，你可真是狠心啊。”

肖螢：“狠心嗎？”

丁雪蕊：“你沒有跟他說原因？沒有跟他說他媽媽找過你什麼的？”

肖螢笑了笑，“我說這個幹什麼？小學生告狀呢？”

肖螢：“我跟他分了就分了，她媽跟他，還得過一輩子，何必讓他們心裏生了嫌隙。”

丁雪蕊：“但是他不知道原因，等於就是覺得你莫名其妙跟他分手……他又沒做錯什麼。”

肖螢：“我不重要，對他來說，女人多得是。”

丁雪蕊：“螢螢你可真是沒有心……”

肖螢：“戀愛什麼的……我並不是很在意。我隻想有個家。”

肖螢：“結婚對我來說，隻是一個挑選家人的過程，我不想跟他們家成為一家人了，所以就選擇跟秦晏分手，就是這麼簡單。”

第二天，一大清早，肖螢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第一反應是鬧鈴，但是把手機拿到手裏一看，才發現是電話。

是舅舅肖成功打來的。

肖螢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背景音很雜亂，肖成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慌張，“螢螢，你楊伯伯出事了！”

肖螢一下子清醒了，“出什麼事？”

肖成功：“車禍，我們在醫院，你快買機票回來！”

掛了電話之後，肖螢看了一下現在的時間，早上六點半。

她點開機票平台，買了一張九點半，北京飛山城的機票。

之後迅速收拾了行李，把就診卡同城快遞給了朋友李若——她要是沒辦法去拿檢查報告看專家號，就讓李若幫忙。

肖螢手裏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她給領導發了微信，說把年假用了。

之後打車往機場趕去。

楊伯伯，名叫楊力，是肖螢媽媽肖美雲的丈夫，算是肖螢的繼父。

飛機飛到了山城的上空。

從飛機上往下看，高樓林立，嘉陵江蜿蜒流淌，彙入長江。兩江顏色不同，交彙處就呈現出深淺兩種顏色，仿佛鴛鴦鍋。

飛機上播報著目的地天氣，11度到18度，比北京暖和許多。

下了飛機，肖螢在機場打車直奔醫院。

山城出租車被戲稱為“黃色法拉利”，黃色是因為顏色，法拉利是因為速度。

出租車在高高低低、迷宮一般的街道上風馳電掣。

肖螢很快到了醫院，直奔ICU病房方向。

忽然有人叫住她，“肖螢，在這兒！”

轉頭一看，是舅舅肖成功。

肖成功帶著肖螢在人群中一路穿梭，找到了肖美雲。

肖美雲突遇變故，整個人魂不守舍，頭發淩亂、麵色憔悴、眼神呆滯。看見肖螢回來，也沒有什麼話說，隻是點點頭，就是這個點頭，好像都費了全部力氣了。

肖螢是美女，她媽媽肖美雲當然也是，這輩子幾乎就沒有不漂亮的時刻，肖美雲現在這個樣子，是非常少見的。

肖螢小聲問肖成功：“楊伯伯……”

肖成功壓低聲音，“和大貨車撞上……現在就是靠儀器維持生命體征……”

肖螢心裏重重地咯噔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肖美雲。

肖螢：“楊伯伯他……怎麼會這麼早的時間，在路上開車？”

肖成功：“好像是去外地開會……本來該昨天過去，住一晚上，今天一早開會，不知道怎麼的，他昨天沒去，選擇今天一早去。”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心情都是低落的。

肖螢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中午了，就問肖成功：“你和我媽是不是今天都沒吃東西？早飯都沒吃吧？”

肖成功：“沒吃。”

肖螢：“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是想吃米飯還是什麼？”

肖成功：“別買湯湯水水的，有包子饅頭就包子饅頭，沒有的話就麵包蛋糕，買點礦泉水。”

肖螢：“行。”說完就走出醫院，找了一家看起來比較衛生的店，買了兩個包子兩個饅頭兩瓶水，之後就走回醫院。

走回去的時候，看見媽媽和舅舅待著的地方，之前沒有多少人，現在人卻是挺多的。

仔細一看，是楊伯伯那邊的親戚。

“他這麼早出門，你怎麼不攔著他啊？！人都沒睡醒！開車當然是很危險的！這種常識問題，他沒想到，你也沒想到嗎？！”

他們對著肖美雲埋怨。

這些埋怨毫無邏輯，肖美雲怎麼反駁都可以，但是她現在陷入了巨大的悲傷中，沒有任何力氣反駁。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女人走到肖螢麵前，伸手重重地推了肖螢一把，肖螢一個踉蹌，手裏的食物掉了一地，整個人跌倒在角落。

肖螢抬頭一看，站在她麵前的是楊力和前妻的女兒，楊姝恬。

楊姝恬對著肖螢大喊道：“我爸是我爸的時候好好的，怎麼給你當爸的時候，就要死了？！你是禍害！你媽媽也是禍害！你們都是禍害！”

肖成功怒斥道：“楊姝恬！你肖阿姨和你爸爸都結婚十年了！這是意外！”說完就把肖螢扶了起來。

楊姝恬又大吵大嚷了一會兒，慢慢被勸住了。

肖螢把包子饅頭撿起來，放回塑料袋裏裝好。

礦泉水用濕紙巾擦了擦，給媽媽和舅舅各遞了一瓶，“包子饅頭不能吃了，我給你們重新買。”說完就走了出去。

這個下午，就在一撥又一撥的爭吵中過去一部分，在和醫生的溝通交流繳費中過去一部分，在肖螢出去買水買飯並且勸慰媽媽多少吃一口中過去一部分……

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深夜。

楊力依然躺在ICU裏，外麵的家屬，幫不上任何忙。

這會兒，楊力那邊的人都走光了，肖美雲睡著了一會兒，醒了過來，見肖螢一直坐著，就說：“你睡會兒吧，我來守著。”

肖螢在晚上八九點那會兒，已經很困了，但是捱過去之後，困勁兒又過去了，於是說道：“我不困。”

肖美雲：“那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活動一下。”

肖螢感覺了一下，確實腿腳已經坐得僵掉了，於是點點頭，“我出去走走，半個小時就回來。”

肖美雲：“別走太遠。”

肖螢背著背包走出醫院，雖然是深夜，但是到處還是非常明亮的，不會讓人有害怕的感覺。

距離醫院不遠，就是長江，在晚上九點十點的樣子，兩岸是有一些燈光秀的，不過隻會持續兩小時左右，現在這個時間，燈光秀已經沒有了，但是兩岸的很多高樓還是燈火明亮，兩岸的路燈也是亮著的，倒映在江麵，雖然不如燈光秀時候那麼流光溢彩，但是也有一種稀釋後的五彩斑斕。

肖螢看見橫跨長江的大橋，就想著上去隨便走走。

當然不是想走到橋對麵去，橋還是很長的。就是隨便走走。

站在大橋上，隻感覺視野開闊，江風陣陣。肖螢忽然想起包裏還有今天中午掉在地上弄臟的包子饅頭，在食品袋裏放得好好的。

雖然弄臟了，但是肖螢沒扔，人是不能吃了，但是可以喂魚、喂鳥。

於是肖螢掏出包子饅頭，在手裏掰碎，準備扔到長江裏。

扔太近，擔心沒扔進長江，隻是掉進了橋梁的縫隙裏。

為了能扔得更遠一些，她貼著欄杆，探出頭，把手伸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摩托車飛速駛過長江大橋。

摩托車上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人，穿著寬鬆的淺色T恤、深色褲子，腳上踩著拖鞋，晚風把他的衣服後背位置吹得鼓鼓的，仿佛忍者神龜。

他遠遠地看見一個身影，就在大橋邊上站著，甚至在試探著更向外一些。

自殺。

他腦子裏冒出這個詞。

在長江大橋上，每年自殺的不在少數。

何況現在是深夜，深夜本來就容易讓人想不開。

他一個急刹車，將摩托車扔在路邊，然後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向那個人。

他一把摟住那個人的腰，用力地往回一拉，兩人摔倒在了地上。

過了幾秒鐘，兩人坐起身，對視。

肖螢臉上滿是詫異，“你……你要幹什麼？！”

男人：“你為什麼要自殺？”

肖螢：“我沒有要自殺……”

男人：“那你在這兒幹什麼？”

肖螢拿出手裏攥著的、還剩一小塊的饅頭，“我在……喂魚……”

氣氛忽然就尷尬起來。

男人看了一眼手表，“半夜十二點。長江大橋。喂魚？”

肖螢：“可以嗎？”

男人：“可以倒是可以……”

男人：“就是容易讓人誤會。”

肖螢：“對不起……”

男人環顧四周，因為剛才跑得太激烈，拖鞋已經甩飛一隻，他在四處找拖鞋。

肖螢看見他一隻腳有拖鞋，一隻腳光著，知道他在找拖鞋，也幫忙找。

找了一會兒，肖螢在欄杆邊找到了拖鞋，拿起來一看，拖鞋的帶子已經斷了，她遲疑著把拖鞋遞給男人。

“騎摩托……不能穿拖鞋吧？”肖螢小聲道。

“出門急，沒注意。”男人拿著拖鞋，嘗試著把帶子接上，但是發現接不上了，於是把另外一隻拖鞋也脫了，扔進摩托車的箱子裏，準備光腳騎車離開。

這時候，他摘下頭盔，準備重新戴一下。

晚風吹來，把他的頭發吹成亂毛，露出好看的額頭。

他很快又把頭盔戴上了。

劍眉星目。

一閃而過。

“謝謝你啊……總之……”肖螢說道。

男人擰了一下油門，快速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