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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河萬裏自當歸關河萬裏自當歸
豎著走的大螃蟹

第14章

是捷亦是劫

二月初二,春龍節,北望山終於傳來捷報,明旨上諭召駱麟擇日班師。長風得了消息,飛跑向蕭家報信兒,遠遠卻見蕭家門庭蕭索,完全沒有年節的喜氣,門口的桃符春聯全不見了,隻留下尚新的刮痕,顯是才去了的,長風不由心下大驚。

德䘵從門房出來,小跑著來回話:“說蕭老爺不在家,我不好直說找姑娘,特來請爺示下。”

“這是怎麼了?”長風抬眼看向門鬥下一對白紙燈籠,大年下的,這是再沒有的物件。

德䘵抿了抿嘴:“門上必是得了主家的吩咐,一句也不肯說,小的才在裏麵偷著瞧了瞧,裏麵掛了白。”

長風更驚得倒退,一把拉住德䘵:“是誰?”

“爺您別急。”德䘵小聲道,“咱們往後角門等著,家裏真有什麼事,必要有人進出采買,支應事務,若能見到跟姑娘的人,自然明白。不然……咱們總不好就這樣進去的。”

長風想了半晌,微微點頭,德䘵便拉著他往後角門去,才走兩步,隻聽車鈴叮當,蕭家的騾車緩緩而來,雖然沒有掛白帶喪,竟也是素色車衣,沒有半點鮮亮。長風忙側身立於台階下等著。

憨三兒拉住韁繩,騾車穩穩地停在門前,蕭濟川先一步下車,回身抱下一身素羅鬥篷的黛秋。春寒料峭,一陣冷風吹落了她的兜帽,露出一張蠟黃的小臉,竟比上元節時瘦了一圈。

黛秋扶著父親才站穩,一眼看見站在台階旁的長風主仆倆:“爸,駱家大爺來了。”

長風聽說,忙躬身上前,先向蕭濟川道:“請叔叔安!”說著,微一側臉,“大姑娘好!”

濟川有些意外:“哥兒不必客氣,這日子口該不是特特往我們這裏拜年吧?”

長風忙將駱麟即將回京一事稟明。蕭濟川疲憊地麵龐上終於帶了絲笑意:“回來就好。你父親可安好?”

“父親沒給家裏來信,是郡主……是家慈從宮裏得了信兒,我怕叔叔擔心,特來回明。”長風眼見黛秋無事,已放心一半,可若是家中主母有事,掛白報喪何必這樣遮遮掩掩。

他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問出口,隻聽濟川道:“好孩子,多謝費心想著,待你父親來家,定要讓他速來尋我,我有要事與他商議。眼下……家中有事,不便留客。”說著,濟川四下裏看看,竟沒個有體麵的人可以送客。

黛秋會意,忙道:“爸,你快進去看橋兒,晨起,我喂他喝了頭劑藥,這會子不知退了燒不曾,駱大爺不是外人,我來送吧。”

濟川看了看女兒,許是最近的事太多了,她這個小人兒也有了大人的樣子,心中略略感慰,點頭而去。憨三兒自拉了車自往圈槽去。長風見黛秋的丫頭沒跟著,便也朝德䘵使了個眼色。

德䘵會意,悄悄退後幾步。黛秋勉強朝他笑笑:“謝你特來送信兒,雖然開春,可這幾天雪竟未停,還是冷,大爺早些回去吧。”

“你怎麼了?”長風終於得空細看黛秋,隻見她眼下烏青,眼裏滿是血絲,分明是受了大煎熬的樣子,“你家裏也是行醫用藥的,若有病痛,隻該早料理,何至於此?”

黛秋低頭,掩了傷心:“不礙的。”

“咱們不算深交,卻也共同曆過一二回的生死。有什麼話還不能對我說嗎?”長風隻恨此刻是在街邊,並不敢親近,他很想上前抓了姑娘的手,她那手微微發抖,必是冷的。

黛秋抬眼向他,見少年眼中滿是關切,想想這些日子的事,心中難過,不由紅了眼圈,小聲道:“國公爺若家來,大爺自然也會知道此事。”

黛秋咬一咬唇,到底說了實情,伍兒怎麼送文家母子進京,文籍和文家長子又是如何戰死沙場,幾句話也就講明了。可誰知蕭家得了文籍的死訊不過三五日,許氏太也跟著去了。

她去得無聲無息,前一日還拉著黛秋、藍橋閑話,一再叮囑藍橋要聽黛秋的話,又說濟川夫婦待橋兒怎樣好。黛秋隻道她精神略好,人才話多,並不曾深想,第二日一早,婆子進房請她洗漱,才發現人已經涼在床上,眼睛睜得老大。杜氏整理她身後事時,從枕下摸出一封許氏的親筆信來。

那信上言明,那日許氏偷聽到蕭家夫妻倆的話,一心要隨夫下黃泉,但她客居蕭家,不敢惹出橫死的大過,便自悄悄停了藥。重病之人,生死天定,不與俗事相關。許氏求蕭家夫婦代為撫養藍橋,待他成人,情願入贅蕭家,以報救命之恩、養育之情。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黛秋感歎,“從前我隻以為那不過是書裏的說辭,不想世上竟有如此情深義重的夫妻。隻可憐橋兒小小年紀,再沒有親人了。”黛秋不是故意隱去“入贅”一節,隻是她與藍橋的婚事本就是一場烏龍,不足為外人道。

長風也不由感歎,但心卻放下不少,不是黛秋,不是蕭家的人,文籍的名姓他知道,也知他在國公府鬧過一場,隻是與他卻是素未謀麵,更別說他的妻小,他見黛秋傷心,緩聲勸道:“生死有命,這許是他們前世的恩情,今世的緣法,他們情願生死一處,你也別難過了,到底自己身子要緊。”

“自從許嬸嬸去了,橋兒就高燒不退,這孩子本就體弱,若再有個一差二錯,我們家越發成罪人了。”黛秋說得有些心急。

“所以你便晝夜不分地照顧那小……哥兒?”長風有些氣惱,“蕭家雖不是名門旺族,到底也產業,有富貴,使不著的老媽子、丫頭也有一些,無論叫個誰照顧,你一個金枝玉葉的姑娘服侍小哥兒也多有不便。”

“橋兒一個孩子,有什麼便不便?”黛秋苦笑一聲,“母親要操持文家嬸嬸的後事,父親又要打理外麵的事,因是私自入京,不能張揚,也不能不辦,鋪子裏又有人來求醫。不是疑難雜症,求不到我父親這裏,既是疑難雜症,也不好耽擱的。”黛秋說著,輕咳兩聲,又道,“我原沒有兄弟姊妹,這時候還不能給家裏分擔些事情,父母白養我一場。”

長風也不聽她說,伸手解下自己的墨黑狐裘鬥篷,輕輕一抖,緊緊裹住黛秋。他身體原比黛秋高,那大鬥篷嚴嚴裹著黛秋,下麵一截幾乎沾了雪,更顯得黛秋身形瘦弱。

“我不冷。”黛秋臉上的笑意十分勉強,抬手就要去脫大毛鬥篷,卻被長風一把按下。

“事多累人,你再病下,這個家越發有得亂了。”長風忽然意識到自己握了姑娘的手,忙地縮回手,“你快進去吧,駱家蕭家本不是外人,大姑娘不必客氣。”言畢轉身就走。

“這個……”黛秋麻利地脫下鬥篷,幾步趕上長風,塞進德䘵懷裏,朝長風微微一笑,拔腿跑進宅子裏。

再看不見黛秋的背影,長風仍盯著蕭家的宅門。“爺,咱們走吧。”德䘵小聲道,手上抖開鬥篷,為長風披了係好,“秋姑娘家中有事,難免心焦,冷落了爺也是有的。”

長風一步一步緩緩走開,自家的馬車也不坐,隻是步行,德䘵明知他不自在,也不敢多說話。

“德䘵,我昨兒見有保媒拉纖的婆子往內院去。”長風聲音不大,德䘵小心地聽著,他這位小主子從不願與惠春格格母子相稱,但他也很知道“內院”所指。“阿碼不在家,那毒婦又起什麼壞心,我如何應對?”長風微蹙了劍眉。

德䘵轉了轉眼睛:“爺,您別怕,主母再厲害,橫不能私自給爺訂親,她願意招三姑六婆往家裏來扯老婆舌,讓她招去,縱然是相準了哪家姑娘,也得等國公爺回來再商量,那時節又是怎樣的情景,誰說得準?沒個牛不喝水雖按頭的。爺一表人才,別說咱們府,可著四九城也是數得上的俊模樣,秋姑娘也好,一等一的人物品格,跟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在府裏也聽說蕭老爺與國公爺是過命的交情,爺隻往國公爺麵前說一聲,咱們老爺再無不可的。”

長風聽著不由得滿臉喜色,得德䘵說得越發直白,忙狠推他一把:“別胡說!”德䘵一個趔趄竟沒摔倒,“嘿嘿”地笑著,快步跟上長風。

且說黛秋一進門就先忙著往東廂去看藍秋。自許氏身後,藍橋行動隨著黛秋,雖也整日流淚,卻不似同年紀的幼子那樣哭鬧不止。直到許氏入棺,杜氏拉著藍橋在棺木前頭,誰知這一個頭磕下去,孩子再沒起來,直直地暈厥在地。

連著幾日高燒不退,黛秋不敢怠慢,與百花輪流照顧。今日是她陪濟川往城外姑子廟察看地界,準備先將許氏停於廟內,待駱麟回京,再商量著將文家夫婦合葬一處。

一進東廂,藥味四溢,百花聽見簾子響動,忙迎出來,急急向黛秋擺手,又朝外間炕上指指,原來方才杜氏怕丫頭婆子服侍不好,親自來看著,誰知百花哄藍橋睡覺工夫,杜氏早已疲憊不堪,手架在炕幾上撐著手,竟睡著了。

“老爺方才進來,不叫驚動太太。”百花小聲道,“橋哥兒好多了,姑娘也歇歇吧。”黛秋躡手躡腳進了裏間,伸手探一探藍橋的額頭,果有些汗涼。

“老爺方才給瞧了脈。”百花小聲道,“說心火泄了,不礙的。隻是可憐了他……”百花說不下去。

許是因為有聲音,藍橋眉心微皺,嘴唇動了動。黛秋忙讓百花噤聲,起身拉了她向外走,身後忽然傳來細若蚊蠅的聲音,黛秋忙回身去看。藍橋似做了什麼夢,眉頭越皺越緊,氣聲喚著她。

“橋兒別怕。”黛秋拉過孩子的手,“我在這裏。”怕他夢魘,忙輕聲喚醒,外間屋的杜氏也驚動了,幾步行至裏間,見黛秋在,放心大半。隻見藍橋緩緩轉醒,看見黛秋時,慘白的一張小臉竟掛一絲笑意:“姐,我夢見母親了。母親說,讓我聽你的話。”

杜氏忍不住,轉身擦眼淚。黛秋笑向藍橋,才要說些安慰的話,門外忽然傳人聲叫嚷。許氏過身,藍橋又病著,杜氏嚴令家下人等務必安靜,主人們皆不高聲,何況下人們,因此院子裏靜悄悄的足有十來日。此刻,藍橋驚得猛地起身,一頭紮進黛秋懷裏。

“這是做什麼!”杜氏咬牙,憤憤走出去看,一隻腳才邁出門檻,隻見福媽飛跑過來,伸手護住她。

杜氏來不及問話,就見一隊衙差將門房的老仆推搡在地,帶頭的是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戈士哈,隻見他雙手掐腰,趾高氣昂地站在院中:“誰是蕭濟川?”

杜氏大吃一驚,也知事有不好,忙要上前,被福媽死死拉住:“讓爺們兒去應付,太太別過去。”

憨三兒提著馬鞭上前去攔,戈士哈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腳將他踢倒在地。

“住手!”蕭濟川小跑著從書房過來,用力扶起憨三兒,怒向眾差役,“你們做什麼?”

戈士哈上下打量一眼,麵帶冷笑:“你是蕭濟川?我們是大理院的,這是正堂大人的手令。”說著,他抖開一張蓋大紅印章的令紙,“押你往大理院問話。”

蕭濟川心下一驚,暗思是文籍家眷私自進京的事被泄露,可即便如此,也該是軍諮府的兵來拿人,與大理院何幹?

見濟川並不理自己,那戈士哈也沒了耐性,一揮手,兩個衙差上前,一左一右,鎖了濟川就走。“老爺!”杜氏再忍不住,推開福媽跑上前。

“女眷回避!”戈士哈喝令一聲。

黛秋和百花兩隻腳已邁出門檻,被這一聲生生喝住。

“別嚇她們!”濟川高聲道,戈士哈不曾想眼前這個文弱書生樣的男人竟有如此中氣,倒有些意外,也不與他分辨,朝衙差揮揮手:“帶走!”

“爸!”黛秋驚叫一聲,拔腿便要衝過去,被百花死死拉住。杜氏在女兒這一聲中回了神,事出緊急,也不容她籌謀,便抬頭將頭上釵環,手上鐲子、戒指一股腦的擼下來,雙手捧著,幾步行至那戈士哈跟前:“這位軍爺,我有話說。”說著將一捧首飾全塞進對方懷裏,慘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些笑意,“我們老爺最是個穩妥人,幹不出那作奸犯科的事,想來是有些誤會。然而官府傳人,咱們不敢不去。還請軍爺看在我家老爺有供奉在身,多少給點體麵,二則使老爺少受些委屈。這是婦人一點心意,軍爺別嫌簡薄。”

真金白銀在手,戈士哈的臉上總算有了笑意:“太太放心,大理院是講理的地界,必不會冤了蕭供奉,我等不過是遵諭辦差,並不為故意為難誰。”

杜氏心中忐忑,麵上卻仍陪著笑。蕭濟川用力握一握她的手:“看好門戶。”說著又看向站在東廂門裏,滿臉驚恐的黛秋,“照管孩子們!”“孩子們”這三個字咬得格外重,杜氏深深點頭,心中有千言萬語不能出口,隻能眼看著蕭濟川被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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