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轟下來了
焦州知府坐在堂上,主事跟在他的身側。衙役圍在州衙各處,怕百姓攀爬進來,滋擾了他。
現在,事態已經嚴重到不可控製了。
“大人,咱們就任由那些百姓胡說嗎?”
焦州主事急得來回轉圈。
原本隻是救濟銀出了問題,大人再三承諾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但朝堂始終沒有派人下來。這回終於是拖不住了,清早就有人圍了衙門。
現在百姓都覺得是朝堂克扣了銀子,用在先帝喪儀,新帝登基上了。說曆帝年紀小,拿著金珠當彈丸玩,大臣圈錢自攬,後宮奢靡度日。
也不知是誰在背地裏挑撥。
他們出不去,萬一來的大人信以為真,覺得他們治下不足,這頭上的烏紗帽就不保了啊。
“左右查不到本官身上。”他自問這幾年雖然沒出過大功績,卻也沒貪汙受賄過百姓錢銀。
雪災發生,他就報了上去,救濟銀來,也沒有中飽私囊。百姓之眾,他也不好讓府兵硬拚。
就是不知道來的是哪位大人。
宣帝駕崩,京中風雪,不比這裏小啊。
“不過,人既然來了,咱們也得去喊冤才行。”
焦州知府轉瞬有了主意。
外頭百姓已經讓開了路,迎太後進城。
韞意重新回了車裏,身邊坐著徐氏。就是那個沒了十歲兒子的婦人,她夫家姓劉,就這麼一個兒子,雪災後,搭建的時候,被房梁壓死。
劉家經營著一個酒樓,在焦州有一些聲望。太後畢竟是女流之輩,也不好放個男人進來。
她就被推舉來,坐到了太後身邊。
徐氏緊緊抱著手裏的牌位,消瘦的身影,讓人看著我見猶憐。她進來的時候,還以為兒子的牌位會被拿走,但太後娘娘並沒有這樣吩咐。
韞意趁著入城往州衙去的這段路,開口和她說道:“哀家有一個弟弟,比你兒子隻大兩歲。”
提起兒子,徐氏抬眼看了太後一眼,又低下頭去,她摩挲著牌位的邊角,“孩子貪玩,酒樓的廚房塌了,他父親雇人去修,他非要幫忙。”
天災之際,朝堂都是有恩賞的。
今年焦州不容易,雪下了十天。富貴一些的人家,諸如徐氏這樣的,還能多點一些炭火。而貧窮一些的,熬不住,凍死餓死,也是有的。
京中發下救濟銀,除了吃喝,也有分到各家的東西,和各處幫忙的衙役,用來建造房屋。
好在劉家酒樓還算結實,隻廚房塌了。
鍋碗瓢盆,都要不得。
分來的衙役不夠,工人也要忙自家。他們就雇了外人來,偏兒子要幫忙,房梁木材在那個時候斷了,壓在他身上,救出來,人就沒氣了。
劉東家也想著帶兒子去找知府算賬,還是徐氏心疼,不願意兒子的屍身拿去遭罪,就披了白衣,帶著牌位,往衙門日日討要一個公道。
他們並非是拿不出錢銀的人,是因為對朝廷的信任,才用了衙門送來的木材,卻出了人命。
韞意聽著,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也在鬼門關走過一遭,若不是項琅,現在別說和徐氏說話,說不定奈何橋能看到她兒子。
風吹起車簾,韞意往外看了一眼。
項琅許是下來以後就沒上車,此時騎馬跟在她的車旁,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往她這裏看過來。韞意連忙看向徐氏,車簾又遮擋住了。
項琅打馬跟在太後車駕旁,城內坍塌的地方不少,各處忙著補瓦修牆。焦州比京城要更冷一些,他沒看到知府迎接,也沒看到城中府兵。
到底是自請護衛太後來焦州的。
項琅總要顧及她的安危。
這樣有組織和計劃的擋在城門外,不讓他們先看到焦州知府,還派了一個人進去和韞太後同坐馬車,也不知道這個徐氏會說些什麼。
項琅思索著。
究竟是百姓無意間有了這個想法,還是背地裏有人推波助瀾,難道莊家餘黨滲透到州縣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更何況是莊家。
漏網之魚,若有這樣縝密的心思。
怕是不簡單啊。
很快太後儀仗就到了州衙,焦州知府正好在衙役的簇擁下,隔著門縫輕柔的和百姓商量。
“京中官員將至,若是你們唐突了怎麼好。”
“本官連家中糧食都救濟出去,怎麼會和那些下黑手的同流合汙,快些散去,讓本官去迎駕。”
“還有你,這屍體都臭了,怎麼還不埋了。”
衙門口人也熱鬧,爛菜葉子臭雞蛋,早就輪番在門上扔過來,若是夏日,一定臭氣熏天。
現下,也不好聞。
焦州知府每說一句,都覺得痛苦萬分。
韞意正要掀開簾子看,被一隻手摁住。
“娘娘,州衙臟亂,臣讓人去收拾個地方。”
不遠處的木板上,就是一具屍體。
韞意果真沒有往外看。
“瞧焦州知府還有力氣叫喊,就讓他出來,安排個地方吧。”項琅讓右金吾衛把人帶出來。
韞意回了徐氏一個友善的微笑,說:“哀家與你投緣的很,少不得多留你一會兒,仔細同哀家說說焦州的風土人情,也訴訴百姓的委屈。”
韞意和徐氏聊的投機,她是來修複焦州百姓和朝廷的關係,對一個牌位,自然要寬宏。
而且,於徐氏而言,這就是她兒子。
因為他的事,徐氏算是打開了話匣子。跟著太後娘娘去下榻處,自然沒什麼不能同意的。
原本一開始,大家是感念朝廷的。
但錢銀短缺,和木料差也是事實。
不知是誰帶頭去衙門鬧,然後愈演愈烈。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百姓的憤怒被點燃。
他們覺得自己不被朝廷重視,群起激昂。
徐氏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跟著鬧起來了,可她的兒子也的確是因為官府給的木材不好,才沒了的。想起兒子,徐氏也沒了去的心思。
她看太後娘娘好說話,不像外頭那個,神色冷峻,才提了要離開。韞意雖然想多問一些,也知道不能心急,她便看了多杏一眼。
多杏立刻給了徐氏一個牌子。
“天下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自然也是太後娘娘的孩子。太後聽你說,心裏也難受的很。你若是得空,就拿著這個來,沒人敢阻止你的。”
多杏趁著現在停車,把徐氏送了出去。
還不等徐氏找到夫君,一群人就圍了過來。
“太後娘娘人很好,對咱們很關心。瞧見我家石頭這牌位,也不覺得晦氣,還想讓我多陪她。”
徐氏倒是個實誠人,一點不摻假的說完,劉東家這才擠過來,先帶著她回了酒樓。
劉東家問她:“是太後給你轟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