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
“你說什麼?申屠衡去了懷樓?你可看清楚了?”
程煜拍案而起,震得桌幾上茶盞翻落,倒是趙六爻眼疾手快,探手將玉盞接住,卻燙得他兩手來回倒換了幾下,又趕緊將茶盞扔回了桌上。
趙六爻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給被燙的雙手降溫,卻不忘回話:“主子,是真的,屬下親眼看著申屠衡進的南院,齊王殿下和幾名官員在門口迎接,真真的,絕對不會看錯。”
程煜臉色陰鬱,冷聲質問:“本宮說了把申屠衡堵在城外,不許他回城赴宴,你們是怎麼做事的?”
“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幾個城門外都有兄弟盯著,關閉城門前,確實沒見申屠衡入城。難不成,他之後又叫開了城門?”
“不可能,若非緊急軍報和皇帝聖諭,就算守門兵再懈怠也不敢在閉門後私自打開城門,那是掉頭的罪過。”
這下趙六爻也徹底懵了,“難道申屠衡是翻城牆進來的?”
程煜冷哼一聲,坐回軟榻之上,冷言瞪著趙六爻道:“你輕功最好,你去翻個城牆還能不驚動守城兵讓本宮瞧瞧。”
趙六爻吃癟,“屬下翻城牆倒是可以,不驚動守城兵有點難。”
“那申屠衡便更做不到了,他是馬上的武將,平地的功夫定是不及你,若你都做不到,他更不行。”
“主子,那現在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咱們也去赴宴!”說完,程煜高聲喚道:“來人,給本宮更衣!”
寢殿門被推開,有內侍太監進殿,而趙六爻早已隱身不見蹤影。
說起來,此時的申屠衡確實沒有進城,他和常安看著橫在管道上的大樹納悶兒了很久,這出城時還順順利利,怎麼回城路上一路坎坷?
先是遇到一幫乞丐纏著他們討要錢糧,沒走出多遠又遇到一夥打架的擋了路,好不容易散了熱鬧,又是落石又是擋道的大樹……
眼下天已大黑,城門早已關閉,申屠衡騎在馬背上瞧了瞧常安,十分不可思議地問:“常安哥,你說咱們是不是衝撞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這一路上多災多難的,有點不尋常啊!”
常安下馬查看,發現斷樹是被人為鋸斷的,於是搖頭歎道:“確實不尋常,不過咱們是衝撞的是活人。”
“活人?”申屠衡琢磨了一會兒,突然驚聲道:“遭了,晚上還有齊王殿下的接風宴……”
常安搬鞍認蹬飛身上馬,拍了拍申屠衡的肩膀,笑道:“先顧好你自己吧!清淺小姐還在城內,見你久不歸家,她一定有法子應對。咱們先找地方熬過這一夜,明日一早趁著天不亮早早入城便是。”
“要回大營嗎?”
“不能回!我想小姐一定會假扮你去赴宴,到時候城裏一個申屠衡,城外軍營還有一個申屠衡,豈不是穿幫了?現在敵暗我明,不知是誰在耍手段,也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所以我們要小心些,明日回城時你要把臉擋上,切不可被別人發現申屠衡一夜未歸。”
……
不出常安所料,赴宴那位“申屠衡”確實是清淺所扮。
原本她想踏踏實實做回申屠清淺,不管那些朝堂之事,可是眼看就到了赴宴的時辰,弟弟卻不見蹤影,想來必定是出了事。
好在安排常安在側保護,清淺並不擔心申屠衡的安全問題,隻是她也不清楚,是什麼事絆住了弟弟的腳,若是弟弟的身份被識破了,軍營裏肯定炸了鍋,既然沒有異常,那身份之事並未暴露。
清淺一身紅衣常服赴宴,齊王與他的一眾黨羽熱情迎接。
齊王真是好大的手筆,今晚將整座懷樓包下,歌姬舞女、琴瑟管樂、珍饈美味,熱鬧得仿佛在舉辦什麼慶典。
“淳義賢弟,對本王的安排可還滿意?”
齊王說著,將清淺引進懷樓大門。
清淺站在大堂中央環視著一片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景象,忽然攥了攥拳頭。
“齊王殿下,這要花費不少銀兩吧?”
齊王並未聽出清淺話中的微怒,反而炫耀道:“嗐!不過區區幾百兩銀子而已,隻要淳義賢弟滿意、高興,那便不值一提!千萬別心疼銀子!”
清淺搖頭笑了笑,語氣不明地喃喃道:“幾百兩銀子……”
齊王以為清淺在問具體數字,便隨口答道:“八百兩而已。”
清淺抬頭看著齊王洋洋得意的模樣,唇角勾出諷刺的笑,然後笑著問道:“殿下可知西北軍去年的軍餉被兵部克扣了多少?”
話題轉換得太快,齊王一時沒反應過來,回頭看了一眼額頭已經開始冒冷汗的兵部侍郎,然後問清淺:“淳義賢弟此話何意?”
清淺搖頭,“沒什麼,就是覺得一頓接風宴而已,就要齊王殿下破費八百兩銀子,臣下心中屬實過意不去。”
聞言,齊王哈哈大笑,剛才那位冒冷汗的兵部侍郎聞言鬆了一口,擦擦額角的汗,笑著拍馬屁道:“申屠將軍有所不知,八百兩還隻是包場的錢,額外的花銷千金也不止,可見齊王殿下對將軍的一片敬佩之心,將軍今晚必要吃好喝好才對得起殿下的一番真心。”
清淺瞪了一眼說話的兵部侍郎,這一眼冷肅又透著殺氣,嚇得那位侍郎咽了咽口水,沒敢再插話。
可也隻是一瞬而已,清淺收回目光,忽然抱拳向齊王施禮道:“臣下何德何能受殿下如此盛情,實在受之有愧。”
“淳義賢弟別再說這些見外的話,走走走,三樓雅間,我們入席。”
齊王說著,十分殷勤地向樓梯口擺了個“請”的手勢,清淺連忙道:“殿下先請。”
一行人來到三樓最大的一間屋子,簾子一挑,齊王最先進門,清淺緊隨其後,然而剛一進門,便見一位花白胡須的中年男人坐在候客的外間屋中,見眾人進門,他也放下茶碗站起身來。
“舅父,申屠小侯爺到了。”
齊王對那人招呼一聲,便轉身為清淺介紹:“淳義賢弟,這位是本王的舅父,即使未曾謀麵,你也一定有所耳聞吧。”
清淺一愣,看了看眼前的已過知命之年的男人,問了一聲:“難道是高國舅?”
高國舅滿臉笑容,十分謙卑的躬身道:“正是高銳,申屠將軍,幸會幸會。”
清淺見此卻並未還禮,隻是看著齊王笑了笑,“想不到高國舅也會來為衡接風洗塵,真是料想不到。”
聞聽此言,高國舅臉上的笑容一僵,“申屠將軍此話何意,你我初次見麵,難道對高某有何不滿之處?”
“不敢不敢。”清淺笑笑,抱了抱拳,“隻是家父在世時曾與令弟有過些小誤會,以為高國舅會耿耿於懷,今日一看,是衡心胸狹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今日高國舅能來為衡接風,不勝感動。”
小誤會?高銳暗暗咬牙,他弟弟高兼的一雙腿都沒了,申屠衡竟然輕描淡寫的說是小誤會。
齊王一聽便明白二人在打什麼啞謎,多年前,皇帝初登基之時,曾經委任高貴妃的小弟高兼為西北監軍,去看著申屠陽,順便提攜一下高貴妃的娘家地位,一舉兩得。
可西北軍眾將士對皇帝此舉大有不滿,便在一場戰役中,故意將這位“監軍”獨自丟在了西懷軍的包圍圈中,雖然申屠陽得知此事後親自率軍將人搶奪回來,可這位小國舅爺還是被西懷軍斫去了雙腿。
最後,高兼勉強保住一命,回到京城後,因為國舅高銳和高貴妃的手段受封了縣公的封號,但高氏一族與西北軍和申屠家的這道梁子算結下了。
是小舅的雙腿重要,還是得到至尊寶座重要,在齊王這裏根本不用衡量,於是連忙笑著打圓場:“小侯爺說的是當年小舅受傷一事吧?這哪裏有誤會……”
說到這裏,齊王給高國舅使了個眼色,高國舅心領神會,於是壓住心頭的怨恨,立馬笑著接話道:“提起此事,當年若不是侯爺出手相救,恐怕舍弟的命就沒了,每每提及此事,貴妃娘娘總說,應該多謝申屠家的救命之恩才是,隻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老夫至今也是歉疚得很……”
齊王連忙幫腔:“哈哈哈,就是如此!這哪裏是誤會,分明是救命之恩。既然話已說開,那便是心無芥蒂,甚好甚好!來來來!入席入席!”
嗬嗬!話說得真漂亮,也不知是誰當年抱著皇帝的腿痛哭,非求著皇帝賜死申屠陽來給他們家的弟弟抵償雙腿。
看著二人一唱一和,清淺並沒有拆穿,隨著落了座,齊王率先舉杯敬了清淺三杯,然後便是高國舅。
雅間之中,一桌三人,從這間屋子向樓下望去,倒是能將大堂中的每個宴桌、每個赴宴之人看得清楚,可是清淺依然覺得今日的安排頗有蹊蹺。
為何單設雅間?想來一定是方便說些什麼。
果不其然,酒過三巡,齊王殿下不再東拉西扯,而是直接將話題引到了皇帝為申屠清淺賜婚一事上來。
“淳義賢弟,父皇打算為申屠小姐賜婚一事你可知曉?”
清淺點頭,“是,臣下已從家母口中得知。”
“有件事說出來不怕賢弟笑話,其實本王對申屠小姐一向頗有好感,這麼說太冒昧了,不過也是實話,所以想先問問賢弟的意思,若是申屠小姐成為齊王妃,可會覺得委屈?”
好感?清淺可不記得之前與這位齊王殿下見過麵,好感從何而來,還不是為了自己背後的家族勢力和兵權嘛!
想不到這齊王還是個單刀直入的性子,這麼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清淺心裏冷笑,麵上卻恭敬道:“此事臣下並不知曉詳情,臣下隻怕家姐高攀不起齊王府。”
聞聽此言,齊王連忙道:“什麼高攀,侯府乃勳貴之家,從來都是程氏皇族的左膀右臂,聽說當年你的祖父申屠璋還曾救過先祖帝的命,二位長輩也因此結義,雖然沒擺香爐、拜關公,可申屠氏對於程氏皇族來說從來都不是外人,若是真能喜結姻親,那便是親上加親,哪有什麼高攀低就之說。”
清淺臉上賠笑,故意戲謔道:“結義之事臣下倒是略有耳聞,不過祖父說先祖帝為君,祖父為臣,君臣結義是先祖帝的寬厚仁義,申屠子嗣隻可承情不可當真,否則便是大不敬。”
“哈哈哈!申屠侯府太拘謹守禮了,不必如此古板。”
“殿下說的是,不過這樣算來,臣下與家姐反倒比殿下高了一個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