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粉骷髏(七)
裴約素從停屍房出來後,望見劉若竹兀自站在那兒,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過,她可沒太多時間揣測這位三品大員所想,她隻想盡快查找真相。
“劉侍郎,我們接下來去哪兒?或者,我還能做些什麼?”裴約素主動問道。
劉若竹已從剛剛莫名其妙的惱怒中抽離,很快又陷入一陣詫異裏。這還是那個冷若冰霜、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裴小娘子嗎?她眼底的熱切是怎麼回事?嗯?她催促自己查案的樣子,仿佛被尹尚書那老頭兒附體了似的,瘮人得緊。
“你要不……暫且回家歇息吧,管大夫不是說,家中婆子給你熬了湯麼?”劉若竹打算打發她走,好叫自己靜一靜,理一理頭緒。
不料,裴約素倒不肯。她看了眼日頭,“現下還早,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做些事。”
不等劉若竹說些什麼,裴約素仿佛一眼洞穿他體內的抗拒,板起臉來,鄭重其事道:“查案的時間寶貴,一刻也不得鬆緩。你緩一刻,凶手就多了一分逃脫的可能。劉侍郎是朝廷命官,當對得住這身紫色官袍。”
完了完了,更像尹老頭兒了。
劉若竹剛要張嘴反駁,手下速來報:“倚翠閣一案的女屍已從縣衙運到刑部,吳縣令讓屬下轉告裴小娘子一聲,同涉案女死者相關的世家貴胄都很忌諱這件事,不願認領屍首,所以小娘子先前要剖屍的想法,他可以做主。”
劉若竹回頭看了眼裴約素,裴約素回道:“我知道了,替我多謝吳縣令。”
“還有一事。”手下麵色為難,“一名書生模樣的男子在刑部外,央求著能見女死者雲煙一麵。”
“書生?”裴約素想起在一串與雲煙有染的人物裏,確實有一名書生,難道就是他?
他們還未尋他,他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劉若竹也一下子領會到此人的身份不簡單,忙令手下將人帶到堂上來。
當書生出現時,裴約素幾乎眼前一亮,同為女子,她似乎能明白為何雲煙那樣虛榮浮華到極致的人,卻能將他的書信當寶貝似的,一封封收藏妥當。
二十上下的年紀,雖是穿著普遍的棉麻袍杉,但唇紅齒白,眉眼間糅合了小娘子般的清秀,整個人往那兒一站,顯得出塵。
“某書學學生傅辰良,參見劉侍郎。”傅辰良行禮。
“無需多禮,就是你要見雲煙最後一麵吧?”劉若竹語氣平淡,眼裏全是打量。
傅辰良聽到雲煙的名字,神色頹唐,“是,我不光要見她最後一麵,我還要帶她回家,將她葬在我們傅家的祖墳,不至讓她淪落為孤魂野鬼。”
劉若竹稍抬眉稍,沉默不語,似乎在品味傅辰良的話有幾分真。
倒不是他懷疑這書生對雲煙的情分,而是書生雖窮,但也是官學學生,與青樓女子身份雲泥之別,肯好好安葬已是大義,如何還能葬入祖墳?這可是正頭妻子的歸宿。
“不知可否讓我見見雲煙,她走得那樣淒慘與不體麵,一定很害怕,我想陪陪她。”傅辰良用哀求的語氣說道。
劉若竹喚了衙差前來,令他帶路,引傅辰良去見雲煙的屍體。
裴約素忙跟上,劉若竹卻擋了她的路,幽幽而問:“原來裴小娘子喜歡這樣的郎君?”
“誰說我喜歡這樣的?”裴約素一愣。
“小娘子的雙目剛剛都長在這位郎君臉上了。難道是我看錯了?”劉若竹眼底半是戲謔,半是裴約素看不透的意味。
“我確實在看他。”裴約素落落大方地認了,話頭一轉:“不過,我是在想,雲煙被發現死在倚翠閣門外時天還未亮,後來,有人報案,衙門來了之後,消息都封鎖了。傅郎君如何知曉雲煙死得淒慘與不體麵?”
劉若竹一怔,確實如她所說,這裏頭大有問題。
裴約素接著道:“要麼,他和樓裏的其他姑娘互通了消息。要麼,他比縣衙的人先見過屍體。不管是哪一樣,都值得探究。”
劉若竹聽罷,唇角露出一絲淡笑,“裴小娘子心細如發,總能發現旁人一時無法察覺的破綻。”
裴約素不冷不熱地回道:“劉侍郎若非一直在看我,以您的機敏與睿智,怕是比我想得快多了。”
說完,裴約素快步跟在了衙差同傅辰良後頭,返回停屍房。
還立在原地的劉若竹過了片刻,才緩過神來,自己這是被一位小娘子嘲弄了麼?真是豈有此理。
不過,他到底為何會被她揪住這個把柄,他自己也不敢去往深處想。
陰暗的停屍房內。
傅辰良跪在雲煙已經出現腐敗的屍首旁,哭得不能自抑,一邊說,一邊旁若無人地訴說自己對她的相思情意。
一邊守著的衙差都不免動容,竟也沒人攔著他。最後,還是裴約素以自己要再次驗屍為由,將他支開。
“屍體不是已經驗過了麼?為何還要再驗?”傅辰良強忍著淚,問裴約素道。
基於對傅辰良的懷疑,裴約素與劉若竹對視一眼後,直接將緣由告知他。
“什麼?雲煙有孕了?是誰的孩子?我的麼?”傅辰良半跪半立,狼狽之餘,臉上出現欣喜,可半晌後,他整個人又低沉下去,“是我的又如何呢?她已經離去,也帶走了我們未出世的孩子。”
看著他一動不動沉浸在陰影中的樣子,劉若竹唇角一抽,心中暗道,原來這世上真有男子是喜於當人阿耶的。
裴約素根本無暇欣賞傅辰良的深情,她正聚精會神地按壓雲煙軟塌塌的肚皮,忽然,有什麼粘稠的東西隨一股極其難聞的氣味,滑出雲煙的身體。
所有人俱是一愣,反應過來時,均皺著眉頭,拿袖子掩鼻,站得離了屍體一丈遠。
隻有傅辰良,像是沒聞到這股氣味一樣,看著滑出雲煙身體的那堆粘稠狀的惡心物體,眼光無比痛惜和深情。
隻聽他一人沉沉而道:“我們從前在一起時,曾經談起,若是以後生個男孩兒,就取名為阿愉,若是女孩兒,叫阿歡便好。人生苦短,需得盡歡。”
裴約素和劉若竹麵麵相覷,這一刻,二人心頭都隻有一個想法:這個傅辰良若是去唱大曲,怕是一人能演一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