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相連
闖過甬道和十二石像生這一大關,接著出現在他們四人眼前的,是一條僅有半個腳掌寬的羊腸小道,這條小道架在一條暗河之上,與暗河高低相隔約莫三丈。
要過這暗河的時候,北堂黎讓他們四個人在腰間串連上一條粗繩,彼此之間的連接處留下四到五尺的長度,將四個人的性命緊緊聯係在一起。
起初聞風和聽雨並不同意,可經北堂黎一解釋,便即刻打消了疑慮。
將四個人係在一條繩子上,彼此之間又留有足夠的間隙。
若是其中有人不慎腳滑,其餘人等能夠及時施救,可又因為彼此之間的粗繩留有一定的距離,也留給了旁人足夠反應的時間。
聞風和聽雨一開始沒想明白,一時間隻念著若是自己有所失誤,決計不能連累主子,可後來意識到,這樣的情況下,自己絕不容許有犯錯的機會,定然隻有他們救主子的份,而沒有連累主子的機會。
可縱然如此,畢竟是將四人的性命密切地連在了一起,北堂黎的這一決意還是叫他們心中一陣感動。
聞風開路,聽雨殿後,北堂黎行在第二位,白鹿茗排在第三位。
北堂黎雖有腿傷,可並不妨礙他在小道上慢速穩步行走。
他知曉白鹿茗畏水,便等了她兩步,“別往下看,把手給我。”
他這麼一說,再將她的手一牽,白鹿茗忍著往下看的心思,忍著不去計較下方汩汩而動的暗河,一路逼著自己在想,為何這個人的手一向溫涼。
過了這條羊腸小道後,前方豁然開朗,偌大的地下宮殿成八角之勢,每個角落裏分別用光滑細膩的玉石柱台盛放著一顆人頭大的夜明珠。
這些夜明珠就如同天上的月亮一般把整個大殿照得透亮,如此一看,聞風聽雨身上背著的那兩顆巴掌大的小珠子可真是小巫見了大巫,相形失色。
“這正殿的形狀好似八卦。”白鹿茗道。
“正是八卦殿。”
北堂黎看著這殿中這八輪大月亮,還有牆麵上刷金的蟠龍,麵色冷峻。
要知道先帝在建這皇陵之時,恰是他在位以來國庫最為吃緊的時候,可他仍是自私自利,一意孤行,暗中為自己打造了這般奢華的陵寢。
除此之外,最惹眼的還屬八卦殿陰陽兩極正中擺放的一樽水晶棺槨。
透過水晶棺槨,隱約可見裏頭躺著一具深褐色的,如同大褚百姓逢年過節時醃製的掛在通風處的肉幹。
“勿斯裏的邪術,他果然還是信了。”北堂黎踱步至水晶棺前,竟直接將棺蓋推開,往裏看去。
“勿斯裏傳說,隻要死後將肉身製成幹屍,讓龍骨和幹屍一同入棺,塟在一處,至於八卦陰陽極中,五百年後,靈魂便能依托龍骨再次托生到自己血緣一脈。”聽雨解釋。
當年巫族將龍骨獻於北堂氏,北堂氏成就霸業後,將龍骨世代相傳,可到了先帝北堂海這一世,他卻對勿斯裏的傳說深信不疑,為了自己的帝王轉世美夢,切斷了龍骨的傳世。
看著北堂黎麵露悲哀之色,白鹿茗心中已有幾分了然。
倘若龍骨真有玄幻奇功,先帝有轉世托生的美夢,可他怎麼不先想想,他將龍骨私留,無法傳於北堂皇室,而北堂皇室沒有了龍骨的庇佑,大褚的天下還能延續至五百年之後嗎?
屆時,北堂一脈,還會是皇族嗎?
亮如白晝的陵寢中泛起森森冷意。
北堂黎伸手入棺,毫不猶豫地取出一塊四四方方的骨石,形狀果然如同巨獸的脊椎一般,其色潔白如棉。
當初巫族將龍骨贈予北堂氏時,便下過禁咒,龍骨從原主傳遞到下一任主人,需由北堂氏血脈親自接手,否則,以龍骨的靈性必將自化為灰燼。
故而,曄王北堂黎才親自冒險進入皇陵,一來是因他深諳機關暗括之術,二來便是必須由他親自接走龍骨。
頎長的指節托著龍骨,北堂黎劍眉一擰,“這世間怎麼會有重生轉世這等無稽之談。”
白鹿茗聞言,呆呆定住,看了一眼自己左腕上被紅絲纏繞的鐲子,尷尬地笑了兩聲,竟無言以對。
曆經三世,她發現自己每重生一次,鐲子裏的紅絲便會長個一寸,而自己馭風的能力也是從重生之後才開始有的。
想起聞風說的那個故事,白鹿茗不禁要問:“龍骨可以修複腿骨?”
北堂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否認。
“正是如此。”聞風代為答道。
“如何治?內服還是外用?”她隻聽過這世間有生肌之術,卻無生骨之術這一說。
“都不是……”聞風還想解釋,卻被北堂黎一句“靜待時機。”打斷。
得手後,眾人原路返回,不過是舊路重走,也還算應對自如。
隻是返回至甬道時,那彌漫在甬道內的毒氣仍未散去,甚至比起他們來時更有蔓延之勢。
四人無奈地蹲坐在石級上坐了將近半個時辰。
白鹿茗懶懶地從自己的錦兜裏掏出一片肉脯,在其餘三人錯愕的目光下,撕成四塊,分給他們。
此行聞風備了百解丹,能解世間尋常之毒,而這皇陵中的毒氣在夜明珠下泛著幽幽綠光,叫人看了心中發毛,顯然並非百解丹能解。
若是隻有聞風和聽雨二人,他們大可先行服用百解丹,隨後以內力封閉身體各處氣口,快速通過。
一旦習武之人使了閉氣功,便無法再行提氣催動內力,二位主子隻能自食其力,總歸還是沒有把握。
故而無人敢提。
白鹿茗則是想起了自己白日裏催動逆風在曠野草地上寫字的情景。
倘若她也能依樣在這彌漫著毒氣的甬道中,劈開一條活路呢?
隻不過她對自己的能力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而北堂黎既不信勿斯裏的邪術,想來應該也不會喜歡自己的王妃擁有這馭風之術吧。
可他們在裏頭多待一分,危險便會多加一分。
白鹿茗忽然起身,踏出一步,手即刻被北堂黎握住。
“你做什麼?”
她回眸一眼,“同生同死。”
意念一生,風團平地而起,夜明珠下的幽綠毒氣在甬道中被生生撕開一道口子,那道口子起初還有些不穩定,歪歪扭扭。
白鹿茗皺眉,閉目回想聞風白日裏說過的那些話,委屈、憤怒、憐惜的情意在胸腔裏鼓作一團,再睜眼時,那被風團劈開的活路更寬也更穩了。
“你們先走。”顧不上理會眾人愕然的神情,白鹿茗忍受著腕間的灼痛,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
就在說話的這檔口上,風團微微擺動,可待她再一凝神時,又瞬即恢複了穩定。
軍中五年,行軍打仗最講的便是一個時機,他們三人也都不是拖泥帶水之人,知道白鹿茗撐著不易,立刻按著白鹿茗劈開的那道口子,避開熒粉朝水潭行去。
待他們行至半途,白鹿茗也跟了上去,風團在她身後逐漸閉合,甬道中隨著她的行進,毒氣在她身後再次彌漫。
行至最後三分之一處時,白鹿茗看著已然安全的三人臉上倏地露出擔憂和驚恐之色,北堂黎尤為之甚。
意隨心動,周身的風團瞬間減弱,白鹿茗感到唇上有股溫涼的液體流了下來。
原來這就是他們所看到了嗎?
北堂黎臉色一僵,周身的氣息像是被霜凍住一般。
白鹿茗撐著身體又向前走了幾步,就在她幾近不支時,北堂黎不顧阻撓地向前一步,朝她伸出了手。
白鹿茗心中翻湧,像是得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將體內的最後一口氣提起,向北堂黎奔去。
身後的風團幾乎是追著她銳減,毒氣如同貪婪的猛獸試圖將她吞入口中。
那股寒冰一樣的氣息突然向她壓來,伸手攬住了她。
她頭暈目眩地躺在他的懷裏,溫涼的液體從她上唇流下,滲入口中,味道腥甜。
北堂黎眸色難辨,捏著袖口溫柔地幫她擦拭。
袖口離開時,她清楚地看到了上頭的一片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