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景南六年,大夏,關陽河,水波粼粼。
“小姐,為什麼你要扮男裝啊?”走在甲板上,譯萊一身小廝的打扮,看著眼前“玉樹臨風”的薛荔,好奇不已地說出疑問。
薛荔一身男裝,手執一把扇子,正在看舞姬和船夫說話。
聞言,她轉過頭來,一張青稚的臉加上束起的頭發,頗有幾分紈絝子弟的模樣。
“是公子,說了幾次,還不知道改。”薛荔捏了捏譯萊的臉頰,“這樣出行安全一些,我們一行人畢竟都是女子,免不得讓人注意。”
譯萊一臉不明,薛荔也不回答,避開漸曬的陽光,往船艙裏走。
薛荔是攜著遺產上京的富家女,吃住自然都是一等的。順著梯上了第三層,薛荔迎麵就撞上了陸芫晴。
“姐姐去哪兒了?出去怎麼也不叫我一聲。”陸芫晴說著就要伸手,可下一刻,薛荔就避開了。
陸芫晴微愕,不明所以地看著薛荔,薛荔搖了搖扇,道:“去甲板上曬了一會兒,現在黏得很。你也是,既不願意喬裝改扮,嘴上總得改口。知道麼?”
自兩月前薛荔將她帶出陸家,薛荔對她一直是很好的,突然她態度冷漠,陸芫晴愣了一愣,沒明白情況,隻好收了伸在半空手,道:“知道了,姐……哥哥。”
薛荔點頭,轉身進了艙房。
譯慎正在裏麵疊衣裳,見她進來,忙伸手去接她的扇子,道:“裏麵已經放了水,外頭天熱,小姐洗一下,我再去叫船奴送飯上來。”
薛荔沒動,就著洗手盆洗了洗手,就在桌邊坐了下來,“早晨不是說已經沒有熱水了,要到晚上才有麼,你去燒的?”
譯慎有著一張瓜子臉,聞言頷首:“一路過來小姐已經因為行船太久病了幾回,我想讓小姐多洗漱洗漱,興許病氣就不會來纏著小姐了。”
“你貼心。”薛荔輕笑,走進內室,見譯慎提著桶要往外走,立時攔住了她:“你去哪兒?”
譯慎道:“陸小姐方才也要洗漱,我去打水給她。”
陸芫晴……
薛荔擰眉,“讓她自己弄。”
譯慎躊躇,在猶豫:“若是等會陸小姐發了脾氣……”
“就讓她發!”薛荔把束冠放到妝匣上,“你們是我的人,她哪來的底氣對你們指使來指使去,我花錢買了她,卻不是買了個祖宗,她若不高興,她就下船。”
這船是薛荔包下來的。她本家在汴州,忽然父母亡故,母親擔憂她一介女流,無依無靠,就把她托付到了她姑母薛氏的家裏。
按原來的路線,當是汴州乘船到瀛洲,再從瀛洲上京。
可薛荔十日前一覺醒來,忽然就改變了主意,包了一隻小一些的船,載了一些客,改道去了魏州,再從魏州上京。故而,薛荔還真有權趕陸芫晴下船。
可陸芫晴到底也隻是個十四歲的女子,這船還有兩三日才到京城,路中間下了船,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地方,若是一人離開,絕對不見得好。
譯慎有惻隱之心,也不敢惹薛荔不高興,勸道:“譯慎不去,小姐也不要生氣,想來陸小姐也隻是沒從她家裏那件事回神,不敢接觸船家這些男子,才叫我幫的忙。”
薛荔瞥了她一眼,見她事事考慮著,歎了口氣:“倒沒生你的氣。”
她自然不會氣譯慎,譯慎、譯萊,都是對她最忠心的人,上一輩子,譯慎被玷汙,她又沒出嫁,譯慎生怕牽連她,委屈著做了那個人的妾,後來死在陸芫晴手裏;譯萊也是為了保護她,陪著她吃苦也不哭不鬧,最後還……
薛荔閉上了眼。
若非阿娘過世前將薛家在京城的部分產業都托交給了陳家,她一點也不想上京。
縱然在汴州會很艱難,但至少那個地方沒有陳家,也沒有陳祚。
偏偏她卻重生在了這個時間點,一覺醒來,人在船上,隻有十幾日便能到京城,身邊,還有一個陸芫晴。
她那個時候多想掐死陸芫晴,陸芫晴害死了她的孩子,和陳祚這個狗東西搶走了她的一切,最終還要讓她給陳家新主母做藥引!
可她不能!
上一輩子的事,她回頭來想,是太多太多的不對了。陸芫晴爬床的時候,陳祚立刻就納了她做妾,態度堅決無比,現在尋思尋思,她總覺得,那時的二人,像是認識了很多年。
假如真的是這樣,那她還得暫且留著陸芫晴,而且……
按捺著滿眼的恨,薛荔泡進水裏,慢慢數著時間。
她上輩子進京之前,在瀛洲遭遇了劫匪,被劫匪玷汙了身子。本是隻有幾人知道的事,後來卻偏偏被京中知道了。
那個時候,她丟臉極了,一心想著尋死,腦子也不靈光。
等到陳祚站了出來,攬下了一切,讓她和他定了婚約的時候,她已是溺水之人的心態,抓住一根稻草都不放手,便也從未去想過,此事是如何曝露出來的。
死之前,她記得陸芫晴說此事和陳家有關係,所以她醒來的第一時間,便是打包下船,改道上京。
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有所顧忌……
“譯慎,譯慎!”
正在理清上一輩子的經曆,陸芫晴的聲音就穿了進來,薛荔皺了皺眉,隔著屏風和簾子往外看,譯萊給陸芫晴開了門。
譯萊捧著衣服,問道:“譯慎在內間,正在伺候小姐沐浴,小姐找……”
“知道了。”譯萊話沒說完,陸芫晴一把推開了譯萊,走了進來。
薛荔看到她和譯萊說話就起身了,披了件單衣,薛荔伸手讓譯慎把男子樣式的黑袍給自己穿上,一回頭看見陸芫晴,厭惡之色在眼底一閃,道:“叫譯慎有事?”
陸芫晴皺眉:“我叫譯慎給我房裏送水的,這船上吃住都不是很方便,比起先前的船又小了好多,悶得人汗直往外冒,我就等著一會洗一洗了!”
聽陸芫晴詰難,譯慎看了薛荔一眼,見薛荔低著頭看她為她穿衣,麵色淡淡的,心想薛荔剛才許是天熱心煩才攔著她,不讓她給陸芫晴送水,此下舒坦了,也就沒了脾氣,重新護著陸芫晴了——薛荔畢竟一貫是如此,總有些嬌橫不講理。
更何況,薛荔前先還說了的,等到了京城,要認陸芫晴做姊妹。
但她也跟著薛荔七八年了,打八歲時就伺候著薛荔,了解著自家小姐的脾性,當然也不會怪薛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