貶妻為妾!
“啊——”
陳家後院裏,淒楚的叫聲讓燭火晃了好幾次。
破舊的矮床上,薛荔肚子高隆,襦裙掀到了大腿上,雙腿之間滲出的血水把那床薄薄的棉被染成了黑色。
床邊,她的丫鬟譯萊拿著帕子給她擦汗,短短一刻鐘裏,那帕子的裏擰出的汗已經彙滿了整個盆底。
眼看著一個時辰了,孩子還沒生出來,譯萊猛地站起來:“這樣下去不行,小姐你等著,我去求侯爺,這畢竟也是他的孩子,他不會這麼狠心的!”
她衝出去,剛一拉門,門外大亮的閃電猛一下照亮了來人的臉,雪裙襯得她原本雪白的皮膚更加嚇人。
正是陳祚陳侯爺的夫人,原來的大姨娘陸沅晴。
譯萊下意識張開了手,“你來幹什麼!”
“我不是來找你的。”陸芫晴趾高氣昂地對身邊的丫鬟擺了擺手,譯萊被推開,昏暗小屋裏的薛荔就進了她的眼。
薛荔早聽到了譯萊的話,看著破門而入的陸芫晴,她氣若遊絲:“你這個時候來,想幹什麼?”
“姐姐這麼警惕,可真叫我傷心。”陸芫晴坐下來,也不嫌血汙了她的裙,“我是聽聞姐姐難產,特地過來幫忙,姐姐倒好,這樣防範我。”
說著,她就伸手摸上了薛荔的肚子,尖尖的指甲擦過她的肚皮,叫薛荔毛骨悚然。
“我不需要你幫忙。”薛荔掃開她的手,瞪著她,“你也不要叫我姐姐,如今你已是陳祚的正房夫人,我不過區區一個妾,你我身份天差地別,我配不上!”
“姐姐這話我可就傷心透了。”陸芫晴捂著心口,“當初若不是承蒙姐姐看我可憐,認我做義妹,帶我上京,我可沒有今天這麼好的日子。姐姐大恩大德,我永不能忘。”
薛荔冷笑:“所以你便搶了我的丈夫?”
陸芫晴臉色微變:“他本來也不是你的。若非你薛家遺產隻是讓陳家代管,你以為夫君願意和你成親?願意撿你這個破鞋?”
薛荔心中一震,望向她。
陸芫晴掩麵低笑:“你果然是個蠢貨呢。你失貞一事,你猜陳家演了哪個角色?不然區區商行失火,追查從前震王黨羽,他怎能如此涼薄,幹脆地將你貶妻做妾?”
薛荔十五歲時,父母亡故,念及家中沒有兒郎,臨終之前,薛荔的娘親便將薛荔托付到了薛荔的遠房姑母家中。薛荔家中從商,是四五個男子一塊同她父親做的生意,她父親一亡故,那幾個伯伯叔叔就把生意瓜分,隻有一個叔叔有良心,替薛荔爭得她父親遺產十之四五,交給了薛荔。
薛荔年輕,又是個女子,生意便隨托付一塊交到了陳家手裏代管,許諾薛荔出嫁便歸還。可就在薛荔快到京城的時候,船家遭遇了劫匪,薛荔被劫匪之一玷汙了。
此事瞞不了陳家,鬧了一通之後,陳祚覺著是他貪玩沒提前去接薛荔害的薛荔,便求他娘,讓他和薛荔陳祚定了親。
薛荔彼時已是滿心崩潰,他如此對待她,不免動情,後來她嫁給了陳祚,薛氏的遺產當然也落到了他的手裏。她本也伶俐,這筆錢加上她的聰慧,讓陳祚官運亨通,一路官至洛陽候。
可也是這時,陳祚變了。
先是違背許她唯有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納了五房妾室;又是在她孕時,將她貶妻做妾,抬她的義妹陸芫晴,為夫人。
她這時候如夢方醒,覺得一切都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
現在,陸芫晴又告訴她,失貞之事,與陳祚脫不了幹係?
薛荔擰住衣裙,肚子的鈍痛和心痛來回攪動,她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恨恨地看向陸芫晴。
“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你若有良心,如今我二人就不會是如此,陸芫晴,你想做什麼!”
姐妹十載,她起初沒識清陸芫晴的臉,現在她還不清楚嗎,假如陸芫晴真的那麼好心,她又怎能幹出爬床、頂替她成為陳家夫人的事來?
她偏偏還挑在今日來,要知道,自她被貶為妾,陸芫晴從未來看過她一眼,隻是淡淡地叫人克扣她的所有用度,讓人逼她冬天裏洗衣,夏日裏燒煤……她不會突然大發慈悲!
陸芫晴莞爾:“姐姐當真是誤會我了,我自然事有良心的,這不,為了讓你死得明白一點,我還特地告訴你這些。”
死!她要殺自己!
薛荔捂住了肚子,“陸芫晴,我好歹是陳祚明媒正娶,外頭都知道我有孕,你……”
“噓!”陸芫晴豎起一根手指,“我當然不會沒理由。”
她拍了拍手,一個婆子就走了進來,手上還提著一個藥箱。
婆子蹲下,打開,那裏頭放著接生用的所有東西,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藥瓶。
“陸芫晴!”被捂著嘴的譯萊掙脫左右,衝到床前,“你有沒有良心,當年你陸家要把你賣給瘸子做妾,是小姐心疼你,給了你爹錢,才讓你活命!上京之後,小姐也從未虧待你,怕你與陳家兩不相關受欺負,認你做了義妹,還教你讀書認字,替你相看郎君,你怎麼能這樣對她!”
“誰要做她義妹,說是妹妹,她照樣由著你衝我發火,還讓我跟你穿一個裁縫做的衣裳,讓譯慎去管鋪子!”陸芫晴嗬斥,“還有什麼相看,於衙內庶出的兒子算個什麼東西,她嫁嫡出,我嫁庶出,她嫁四品京官,我嫁八品?這也罷了,大不了便是我讓一步,嫁陳家二房的也行,她呢?她倒好,轉身便把我許配給了別人,讓她身邊一個粗使丫鬟做了他的妾!”
“我連個丫鬟都不如?”
“我不!那我偏要陳祚!”
“她能嫁,我又憑什麼不能!穩婆,動手!”
陸芫晴雙眼赤紅,在電光裏陰惻惻的瘮人。
她身邊的穩婆聞言,拿出一把剪刀和一些工具。
薛荔忽然猜到她要做什麼,艱難地支起身子後退:“你瘋了!”
譯萊連忙去擋,幾個人一下上前,可譯萊拚了吃奶的勁護著薛荔,誰都動不了她。
幾人推搡來推搡去,陸芫晴陰著臉上前,譯萊看見她張口就罵,可她還沒來得及罵,就隻發出了一聲悶哼,捂住了肚子。
陸芫晴手裏正拿著一把匕首,那匕首已經沾了血,正滴答滴答往地上滴。
“譯萊!”
薛荔目呲欲裂,可譯萊隻能緩緩地轉過頭看著她,下一瞬,譯萊愕然倒地,四麵八方的人沒了阻擋,直接去抓薛荔,那一雙雙的腳直接從譯萊的屍身上踩過去。
“陸芫晴!”薛荔掙紮,“你這個白眼狼!”
陸芫晴冷笑昂著頭:“是你咎由自取!”
不由分說,穩婆已經把薛荔的手腳被綁在了床角上,薛荔看著穩婆拿著剪刀,望向陸芫晴,“這是陳祚的親生孩子,你這麼做,陳祚不會放過你……”
陸芫晴微笑:“你怎麼知道?”
話沒說,穩婆剪開了一些皮肉,薛荔疼痛不已,所有的力氣隻能用來高喊:“陸芫晴!”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穩婆把孩子捧了出來,陸芫晴看了一眼,非常不高興地抿了抿唇:“還是個兒子。”
說完,她擺了擺手,穩婆十分受教,高高舉起了手。
薛荔猛地爬起來,還沒能阻止,隻見穩婆手狠狠地往下一甩,那孩子就沒有了啼哭的聲音。
“譯萊!——陸芫晴,陸芫晴!陳祚不會放過你的,陳祚……”
薛荔一下瘋了,雙眼不斷冒血,可無論她怎麼掙紮,都掙不開綁著她手腳的繩子,反而因為劇烈的動作,導致她出血血更多,讓她的臉一下就消瘦慘白了下去。
活像一個會動的活屍,嚇得陸芫晴身後的丫鬟都發著抖,低頭不敢再看。
陸芫晴倒一點也不怕,豎起食指,她笑:“別陳祚了,你以為我今天來,他什麼都不知道嗎?”
薛荔一僵,陸芫晴掩唇:“他就在外麵呢。”
薛荔冷抽了一口氣,眼淚震驚得掉了下來,“這是他……”
“他要娶公主了。”陸芫晴涼涼道,“那公主今年才十六歲,已經有孕了。她身子不好,還有心悸症,若讓你生了個兒子,怕往後是會出事,所以陳祚讓我殺了他的親生兒子。哦,對了,其實還有交代呢——他還讓我,殺你,取心,治公主的心悸症。”
“我不信!”薛荔咬牙,滿口是血。
“不信?”陸芫晴疲倦地歎了口氣:“那你就去陰曹地府自己問閻王吧。”
“動手,我困了。”
刀一下捅進了薛荔的心口。薛荔悶哼一聲,卻已經感覺不到什麼痛了。失血過多,早讓她油盡燈枯,連掙紮的力氣都不剩。
她聽見開門的聲音,吃力地擰頭,光從門外滲進來,她看見陸芫晴走向站在門外的陳祚,陳祚看著陸芫晴,一臉溫柔,似乎感覺到她在看他,陳祚回頭,有些擔心地看著陸芫晴,動了動嘴唇。
薛荔讀出來,陳祚在問:“這下她總不會再礙事了吧?”
陸芫晴答:“你寬心,已經處理幹淨了。”
一對狗男女!
她當年是怎麼瞎了眼……
想著,薛荔一頓,看向了虛空中的某一處,忽然哈哈大笑。
笑聲哀厲淒悲,嚇得穩婆都不禁瑟縮了一下,然而,這不過是回光返照,隻一瞬間,笑就停止了。
穩婆大約猜到了什麼,探頭去看,嚇得跌下床榻。
薛荔已經死了,但臉上還保持著冷笑,兩邊嘴角咧著,臉上都是血,最恐怖的,還是她那雙紅得發黑的雙眼。
薛荔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