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的白玉手鐲被大伯母拿了去。
她說我這丫頭片子扛不住手鐲的福氣。
老太太留下的東西合該她這個長媳婦繼承。
母親拍案而起,叫嚷著,「這是姑奶奶留給我家丫頭的。」
「你憑啥拿?」
大伯母冷笑著,「誰聽見姑奶奶說留給三丫頭了。」
「憑啥?憑我家男人借給你家的三千塊。」
「不服氣就還了來。」
母親的火氣立馬的泄了。
家裏屬實是拿不出三千塊來還大伯母的。
母親的氣不敢對大伯母發,就狠狠的掐了我兩把,嘴裏罵道,「不爭氣的丫頭,姑奶奶給你的福氣都拿不住。」
「要是拿住了,你媽我也有個白玉鐲戴戴了。」
「那個白玉鐲可是個好東西呢。」
從小不被母親喜愛的我,在母親拍案而起時竟有一瞬間被保護的感動。
而現在身上的刺痛提醒著我,這一切都是錯覺。
母親也隻是為了拿我當借口去爭取白玉鐲給自己。
我躲在母親背後撫摸著胳膊緩解疼痛。
大伯母眼軲轆一轉。
喜滋滋的,將剛從姑奶奶手上褪下的手鐲戴在自己手上。
大伯母樂得吊梢眼都睜開了。
家裏的說一不二的頂梁柱男人們蹲在門口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不參與女人們的爭鬥。
但那眼睛分明是斜斜的望進來的。
看到鐲子戴在了大伯母手上,大伯滿意的吐了口煙。
而我父親眉頭一擰,狠狠抽了兩口煙。
我知道,晚上回家關了門,我和母親都不會好過了。
我瑟縮的躲在姑奶奶床角後。
母親和大伯母給姑奶奶擦身、換上壽衣。
沒有人注意到,被姑奶奶點名繼承手鐲的我,對著鐲子和咽了氣的姑奶奶露出的驚恐的眼神。
隻有我能看見,他們口中的白玉鐲子根本不是白色的。
而是一個有著濃重不祥氣息的、猩紅色的白玉血鐲!
一轉眼,鐲子的紅色湮沒在無害的白玉之下。
姑奶奶作為村裏德高望重的仙姑。
坐鎮村子,驅趕惡靈野鬼。
是村子的守護神。
村裏人不管老少都尊稱她一聲姑奶奶。
她逝去這天。
葬禮辦的很隆重。
體麵的走完她這一生。
借著她的光,全村吃上了香肉。
每個人都吃的滿嘴流油。
肉在村裏可是稀罕東西。
沒有那家敢這麼放開了手腳吃肉。
大家吃飽喝足後,心滿意足的扶著肚子回了家。
沒有人在意,他們吃的肉是姑奶奶生前最喜愛的狗的。
他們隻會冠冕堂皇的說,讓狗下去賠姑奶奶走最後一程。
很奇怪。
姑奶奶生前分明是所有人最尊敬的人。
死後的一切卻被活著的人支配。
無論是她想留給侄孫女的鐲子。
還是她意識清醒時,交代大人們要好生照顧的狗。
最後的下場都是不如她的意。
村裏到處為姑奶奶掛著白幡。
入了夜天色,靜幽幽的。
村裏除了我家門口,到處沒有一絲光亮。
我不願吃,就蹲在門口玩沙子。
一雙破舊的鞋映入眼簾。
我順著來人的腳抬起頭。
是一個瘦高的道士。
寒冬臘月,他身上隻穿一件破破爛爛的道士服,鬆鬆垮垮的披在瘦骨嶙峋的身體上。
道士躬身朝我微笑,「小女娃,在幹什麼?」
我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臭道士自以為露出的是散發善意的微笑。
可他不知道他幹癟的臉頰牽動起凹下去的蘋果肌有多滲人。
道士訕訕的直起身。「哎喲,小女娃,對不住。」
「小女娃,貧道來討口水喝。」
我一骨碌爬起身,黝黑的大眼睛警惕的看著生人。「你、你在門口等等,我去給你拿。」
我給道士拿了一大碗水和兩個菜餅子。
道士微微吃驚,又點點頭說道,「倒是個心善的女娃。」
我催促他說,「道士爺爺,你吃完就走吧。我們村現在不歡迎外人到來。」
道士聽了仰天哈哈大笑幾聲。「現在我都能被十歲女娃叫爺爺了。」
我撓了撓頭,道士衣衫襤褸,身體單薄,遍經滄桑麵容看上去十分蒼老。
「罷了,小女娃就看在這菜餅子的份上,老道我就給你算一命吧。」
道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小女娃呀,你這命格......」
他眉頭緊鎖,伸出臟兮兮的手指掐指一算。
「小女娃,你家裏最近可有親人離世?」
我點點頭,指指掛著的白幡,「有呀,現在掛的白幡就是我家的姑奶奶的。」
道士壓低聲音說,「女娃呀,你命格輕但貴,近有一劫,若是平安度過,來日可大展宏圖,飛出這山村。你的福氣在後頭。」
「這段時間就不要接觸逝者留下的事物了。」
我似懂非懂的點頭。
道士從懷中掏出一條紅繩。「你且當頭繩用吧,能保平安。」
留下不明意味的一句,「莫要腕間帶拷,小心牽心扯身,難自如。」
道士咬著菜餅子離開了。
我看著道士,沒走幾步,幾個呼吸之間,背影就漸漸消失在我視線之中。
屋裏傳來母親的呼喚。
我糾結了一瞬,將紅繩綁在了頭發上。
大人說過,遇到前來討水喝的遊方道士,要誠心對待,能換得一字真言。
我這是遇上了嗎?
母親喚我回去幫忙洗碗。
母親罵罵咧咧的洗著。
辦席的碗筷堆得比山還高。
在村子裏,男人是不允許幹這等下賤活的。
他們男人們三五成群的抽著旱煙,喝著小酒。
剔著牙,挺著吃得渾圓的肚子無所事事的打起了牌。
冬天的水真冰啊。
我跟在母親身邊一起幫手。
兩隻手被井水泡得通紅,沒有了知覺。
怨懟使她說話口無遮攔。
我拉了拉母親的衣角,小聲叫了聲娘,止住了母親的話頭。
不過又將母親的念叨移到了我身上。
翻來覆去都是一些舊賬。
尤其是咬牙切齒的罵我沒拿住姑奶奶的白玉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