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裴鈺將我扔在母後生前居住的宮殿,卿月殿。
自母後去世卿月殿被封,我就從未踏足過這裏。
我靠在桌腿旁,眼睛慢慢掃過,所有東西都在原位,蒙上一層厚厚的灰白。
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物在,人非,事不休。
想尋找那一抹熟悉身影,終不過虛妄。
我的母後楚明月,先是雲國丞相嫡女,後為雲國皇後,可謂寵冠後宮。
我一出生便是雲國最嬌貴的嫡公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自我記事以來,印象中母後總是溫柔的笑著,孜孜不倦笑著,待所有人都很溫和,
唯有夜深人靜我躺在母後臂彎醒來,才會看見她眉目間布滿倦怠與哀傷。
五歲那年我抱著荷花池那條死去的,最大最胖的紅鯉嚎啕大哭。
那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也是母後常來的地方。
池中原本有一紅一白兩條大胖鯉,是母後兒時和二皇叔雲行遠所放,白鯉我沒見過,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二皇叔我也未見過,聽人說在母後與父皇大婚後去了邊關,死在了戰場上。
紅鯉死後,周圍湧動一片殷紅。
我抽抽噎噎跑回卿月殿,卻發現宮女、太監泱泱跪了一片,我心裏突感不妙,不顧宮女阻攔跑了進去。
那畫麵是我一輩子也忘不掉的夢魘。
母後嘴角含笑靜靜躺在地上,往下是刺目的紅色不斷從她胸前流出,染紅了雪白的衣衫。
父皇一手執劍,鮮紅的血液順著劍身流向尖峰,一滴一滴滴在地上,仿佛泣血的花朵。
我一時間忘記哭泣,手足無措滿目不解,父皇亦是看著我,隻是往日寵愛化作冷冷冰霜。
我不明白,質問父皇為何要殺了母後,他不是愛極了母後嗎?
難道都是假的嗎?
父皇沒有回答我,隻命人將我關在冷宮,非死不得出。
3.
遠處傳來洪亮的鐘鼓鳴聲,幽遠回腸,緊鎖的房門從外打開。
我睜開幹澀的雙眼,隻見迎麵走來身著貴妃服飾的女人,頭戴鳳釵金冠,妝容精致,眉宇間帶著不易察覺的戾氣。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她,還能見到這張令人作嘔的臉。
「雲芷晚你笑什麼?見到本宮很失望嗎?當初刮毀本宮的臉沒想到會有今天吧?」慕沅儀捏住我的臉迫使我看向她,那脂粉厚厚蓋住的麵容下還能見到淺淺痕跡。
「你以為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嗎,如今不過是階下囚人人得而誅之!」慕沅儀從宮女手中接過一把鋥亮的匕首把玩著,「對了,裴鈺稱帝可是封了本宮貴妃呢,意外嗎?」
我知道她想幹什麼,譏笑出聲,「你最好殺了我,不然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手裏!」
「放心,本宮不殺你,自會有人來取你賤命!」她的護甲掠過我臉龐,神色充滿鄙夷,「跟你母後一個德行!狐媚胚子!」
「你沒有資格提我母後!」掙紮中匕首從我額頭劃過臉頰,滿目猩紅,溫熱的液體不斷從嘴角滑落,我卻麻木感受不到疼痛,「我當初就該殺了你!」
刹那間,慕沅儀猛地掐向我脖頸,眼神怨毒充滿殺意,「你才最該死!毀了本宮的臉!那昏君給父親升了官,就真當此事翻篇了?要不是要留你一命,本宮恨不得將你剝皮抽筋!」
窒息間,我意識逐漸模糊,陷入回憶之中。
破敗不堪布滿蜘網的冷宮裏,一到夜裏冷風肆意。
我抱著雙膝,眼前隻剩一隻白燭瑟瑟燃燒著,仿若下一刻便要熄滅。
一開始我吵鬧著要見父皇,可沒多久我順從了,因為吵鬧,嬤嬤會往我身上招呼,打得我渾身青紫,不給飯吃。
時間長了,我也就乖順了,似乎也有些扭曲了。
這樣渾渾噩噩三年,中秋那日,我趁宮人鬆懈,拖著虛弱的身體出去找吃食,不曾想在宮牆轉角聽到爭嚷聲。
「你們知道嗎?楚皇後生性狐媚,和皇上成婚前一日還勾引雲王夜下幽會呢!」
「可不是聽說楚氏和雲王本就青梅竹馬,是皇上生生拆散了他們嗎?」
「嗬,也就你信,雲王死在邊關也是因為她,真是個禍國殃民的妖女。」
刺耳不堪的話不斷傳入耳中,我身子止不住顫抖。
不是這樣的!母後是天底下最溫柔的人,從未做出過逾矩的事,明明是父皇疑心雲王,懼怕他手握的兵權,才將他......
我不允許他們胡說!
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衝出去將人猛地撲倒,抓下她頭上釵子狠狠劃去......釵頭尖利,在她臉頰留下一道道恐怖的血痕......我騎在她身上,靜靜看她撕心裂肺地慘叫著。
飛濺的血液一點一點啃噬著我血肉和心靈,使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爽利。
周圍人驚叫聲一片混沌,我舉著釵子一一掃過,眼神淩厲狠絕,「以後再敢妄議本公主母後,猶如此人!」
衝上來的侍衛將我拉開架上了大殿,周遭議論聲不斷傳入我耳中。
三年來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我這個公主,嫌棄的、鄙夷的、惡毒的眼神通通在我身上肆意。
坐在高台上的父皇睥睨到我的一瞬間,手中酒灑了一地,雙眼瞪大閃過一絲驚喜。
他的目光寥遠,好似在透過我看另一人,「明......月?不,是晚兒......」
我忍住胃裏上湧的惡心感,微笑回道,「父皇,是我。」我,來了!
從此,父皇多了一絲慰藉,我又成了皇宮最受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