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觀大堂。
與清風觀人煙罕至的位置不同,整個大堂堪稱雕梁畫棟,每一處都透著奢華之意。
一藍衣太監坐於首位,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撩開眼皮淡淡睨了眼下方的老道,不緊不慢地開口:“王道長此番差事,做的極好。”
“公公謬讚,王某所為皆是分內之事。”老道藏起眼中精光,諂媚一笑:“貴妃娘娘那邊......”
藍衣太監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貴妃娘娘很是滿意,定會重賞。”
老道滿臉褶子都快笑成一朵菊花:“多謝貴妃娘娘!多謝公公!”
莊蕎拎著兩個道士過來的時候,恰好聽到這番對話,不禁哂笑。
重賞?
那倒要看看他還有沒有命拿。
“嘭!”
兩個道士被隨手扔進大堂,濺起一片塵土。
一見到老道,兩人像是看到了救星,慌亂地爬到他身邊,死死抱住他的腿,哆嗦著手指向門口,前言不搭後語:“莊蕎!師父!鬼......”
老道不明所以,餘光瞥見孟公公皺起的眉頭,怒斥道:“貴客遠臨,你們二人成何體統!都站起來好好......”
門外白色裙角翩躚,一女子緩緩現於眾人麵前。
未完的話卡在了喉嚨中,老道雙目暴瞪,猛地站了起來,連連倒退幾步,卻被腿邊兩人扯得跌倒在地,狼狽至極。
“莊莊莊、莊蕎?!”
三個道士嚇得魂飛魄散,而孟公公不愧是一步步爬上總管大太監的人,一瞬的眼瞳擴大和身體後縮後,便收攏了驚詫和恐懼,笑著起身迎向莊蕎。
“老奴見過長樂郡主。”
看著他那張笑得親親熱熱的老臉,莊蕎像是未曾聽到他和老道的那番話,嬌嬌俏俏地露出一抹笑,唇邊浮現兩個小梨渦。
本是天真甜美的笑容,襯著染血白衣,卻顯出幾分詭異。
沒想到啊,來接她回去的,竟然還是一個老熟人。
在最後一個小世界,正是這個太監一碗藥毒死了皇帝。
雖說小世界中的人皆為虛擬,那個皇帝並非她真實的舅舅,但他待她極好,給了她久違的溫暖親情。
莊蕎唇畔染笑,目光輕飄飄掠過孟公公,任他彎著腰維持行禮的姿勢,半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本郡主平生最見不得汙穢。”
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個巾帕遞給孟公公:“勞煩公公將主位替本郡主擦幹淨。”
孟公公兩頰肌肉瞬間繃緊,垂下的眼眸中閃過怨毒。
主位上纖塵不染,何處得見汙穢?
這是拐著彎說他臟呢!
他接過巾帕,弓著腰走到主位邊,咬牙將其細細擦拭幹淨,“郡主,請。”
莊蕎慢悠悠走過去,在主位上坐下。
孟公公正準備歸還巾帕,便聽那道嬌懶女聲響起,“太臟,扔了吧。”
“......喏。”
黃毛丫頭的小伎倆,不過爾爾。
孟公公收起巾帕,遮去嘲諷神色,抬臉又是一番笑容:“郡主可還有什吩咐?”
問是如此問,但不等莊蕎答話,他便怒目轉向右側蜷縮在一起渾身打抖,嘴裏還不停嚷嚷著鬼鬼鬼的三人,厲聲嗬斥:“何來鬼物?此乃我大蒼長樂郡主!再敢胡言亂語,休怪咱家不客氣!”
“來人,將他們給我拖下去!”
“慢著。”
莊蕎自不會給他保下這三人的機會,似笑非笑道:“孟公公何必如此著急?此三人犯下的罪孽,可遠不止胡言亂語。”
“本郡主白衣染血,孟公公卻視若未睹,是何緣故?”
下一秒她便悠然答道:“許是孟公公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罷。”
“郡主息怒,老奴見到郡主太過激動,才未及時發現。”
孟公公弓腰告饒,一臉誠惶誠恐,腿卻站得直挺,並未跪下。
莊蕎微笑擺手:“本郡主還有一問想向孟公公請教,在我大蒼,不知虐待郡主、謀害郡主該當何罪?”
“郡主有所不知,”孟公公沉吟片刻,轉移了話題:“這十年來郡主親身在道觀為皇家祈福,遭遇非可以常言論之,一切皆是為了國運,郡主理應欣然受之。”
“好一句理應欣然受之!”
莊蕎驟然斂笑,一改方才溫軟,素白麵頰冷若冰霜,漆黑瞳孔直直盯著麵前的人,“孟公公好大的膽子!膽敢將本郡主當做三歲小兒玩弄!國運之事,是爾等奴才欺辱主子的遮羞布?”
“孟公公可敢在皇上麵前重複此番言論?”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娘子!
孟公公啞然無話,隻覺鋒芒在背。
莊蕎沒再理他,朗聲道:“來人!”
當即有侍衛進來,跪地抱拳:“卑職見過長樂郡主,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皇上派來的侍衛皆出自禦林軍,不受孟公公轄製。
莊蕎眉目間盡是冷意:“清風道觀十年來欺辱殘害皇親國戚,殺害無辜之人上百,拋屍枯井,罪無可赦。整座道觀連根拔起,觀內五十餘口人就地斬殺!”
這個命令並非無矢放的。
即使將觀內眾人帶走審查,關鍵人物怕是也會在路上、牢內離奇身死,不會對麗貴妃產生任何影響,不若就地斬殺。
“喏!”
孟公公垂首不語,心中卻驚詫不已。
倒是他看走眼,麵前的小娘子絕非道觀往日所言粗鄙軟弱的性子,反倒雷厲風行得緊,像是......
蓄勢待發的凶獸。
一擊便可咬碎敵人的喉骨。
怎會如此?
直到耳中灌入莊蕎的話,王道長才猛然清醒。
他差點撅過去,抬首望向主位上神情冷肅的人,滿心盡是荒謬。
如此姿態,怎會是一直畏畏縮縮、任人欺淩的莊蕎?
下午時分,明明親眼見到她斷了氣,難道、難道是從地獄中爬出的複仇厲鬼?
王道長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一個接一個地瘋狂磕頭,口中不斷討饒。
“長樂郡主!是老道有眼無珠!求郡主饒命啊——”
餘下的話語被侍衛堵住,身體被強硬地扯走,徒留下鮮血染紅的地麵。
屋外慘叫聲接連不斷,饒是見慣了風浪的孟公公也微感不適,可抬眸望去,主位之人姿態散漫,麵上無波無瀾。
對上孟公公偷覷的目光,莊蕎挑眉,黑漆漆的瞳孔鎖定他,唇角勾起意味深長的弧度。
“不知今日這場戲,孟公公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