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漪言前幾年生了一場大病，做完手術之後身體便大不如前，為了讓她有個更安靜的環境修養身體，陸震霆帶著她和陸瑾川，搬到了這棟遠離市中心的海邊別墅。

陸瑾川的車子開了很久，終於在一個頂著“千味軒”招牌的中餐館門口停下。

下車後，他將鑰匙遞給小跑過來的服務生，便帶著蘇念心走了進去。

雖然已經過了晚上十點了，但這家餐廳依舊燈火通明，餐廳一共十層，除了第一層的大廳，八大菜係每個菜係各一層，上了電梯，陸瑾川直接按了最頂層的按鈕。

蘇念心一聲不吭的跟在後麵，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局促。

電梯門打開，是一條幽靜的通道，最上麵一層是VIP包間，每個包間門口都有服務生在外麵候著。

通道裏鋪著厚厚的地毯，陸瑾川腿長，怕蘇念心跟不上，走兩步便回過頭來看看她跟上沒有，後麵幹脆大手一揮，把她整個人提到自己身前，跟在她後麵慢慢走著。

諾大的包間裏，蘇念心坐在陸瑾川身側的椅子上，他看起來像是這裏的常客，問了蘇念心有什麼忌口之後，便嫻熟的點了餐，沒過多久，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便被端了上來。

明明說是陪著他吃飯，整頓飯下來，他大多數時候卻在給蘇念心夾菜。

一開始，蘇念心隻當是他胃口不好，後來在門口等著陸瑾川取車的時候，才無意間聽到身後服務員的議論。

“我還以為我忙昏頭了，陸少今天晚上，是來第二回了吧？”

“是啊，平時陸少的口味都挺清淡的，這次還都點的川菜。”

“聽說陸少這次帶了個從來沒見過的小姑娘，不會是女朋友吧？”

“想什麼呢！那小丫頭看著也就是個學生，跟陸少看起來壓根兒就不是一路人，說不定就是哪個親戚家的妹妹。”

蘇念心回頭，看到兩個穿著工作服的背影，離她越來越遠。

“心心。”

她正發愣，熟悉的聲音響起，抬頭看，陸瑾川開著車已經到了她麵前。

“困了就睡會兒，到家我叫你。”

上車後，陸瑾川見她有些愣神，以為她是困了，體貼的說道。

蘇念心點點頭，腦袋偏向一側，卻怎麼也睡不著。

陸瑾川認真的開著車，蘇念心靠在座椅上，悄悄的睜開眼睛，望著車窗上的倒影，夜色漸欲迷人眼，他的眉目卻越來越清晰。

第二天早上出門的時候，蘇念心的書包裏多了一個嶄新的飯盒，也是從那天開始，不管她學習到多晚，冰箱裏總是會給她留一份宵夜。

她能猜到，這些都是陸瑾川讓傭人準備的，因為他和秦阿姨一樣，都是待人極好的人。

＊

窗外的天漸漸發亮，蘇念心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病床旁邊的椅子已經空了。

她愣愣的望著椅子，心裏空落落的，難受的感覺壓在心頭，卻無法排解。

恰好有一個約摸五十歲左右，穿著護工製服的女人過來，見蘇念心睜開眼：“剛剛護士來給你換了最後一瓶藥，輸完就可以出院了。”

“我是你男朋友請的護工，剛剛過來交班的。”

女人走到蘇念心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見蘇念心怔怔的望著自己，解釋道。

蘇念心想也知道她說的人是陸瑾川，連忙開口：“他，人呢？”

護工見她的樣子，忍不住微笑：“接了個電話，剛走沒一會兒。”

“走了......”

蘇念心重複著護工的話，眼裏的光逐漸暗淡了下去。

護工瞧著蘇念心的反應，還以為她是在鬧情緒，忙不迭地安慰：“哎呀小姑娘，我們幾個同事今天早上還在說呢，你可真是有福氣，嫁了個長得又好又會疼人兒的老公！”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床頭櫃上的飯盒打開，一碗白粥，熱氣裹挾著香味，鑽入蘇念心的鼻腔。

熟悉的味道，是周記。

“他…不是，不是我的老公…”

蘇念心望著還冒著熱氣的粥，沒來由的鼻頭一酸，下意識的解釋。

以前不承認，是因為害羞，其實內心比誰都高興。

可如今再聽到這兩個字，心裏卻隱隱作痛。

他已經有了未婚妻，又都是在A市有頭有臉的人物，保不齊哪次出現在媒體上會被人認出來，她不想給他添麻煩。

“咳！”

護工給蘇念心身後墊了個枕頭，給了她一個“我懂”的眼神。

“我在醫院裏當了好多年的護工了，見過的事兒也不少，兩口子一起來的也有，不過像你老公那麼細心的小夥子，倒是難得遇上。”

說著，舀了一勺白粥，喂給蘇念心，蘇念心就著勺子喝了一口，灼燒的胃裏，滑過一絲暖意。

“昨天夜裏，你睡著了不知道，你那個老公喲，眼都沒合過，就坐在這椅子上一動不動的看著你，守了你一整晚，隔一會兒就摸摸你的額頭看你退燒沒，緊張得不得了！護士站的那些小護士啊，羨慕你都羨慕的不行！”

醫院裏人來人往的，最是看盡世間百態的地方，好多男的別說徹夜不休的照顧，就連老婆在手術室裏闖鬼門關生孩子，也隻知道坐在外麵玩兒手機。

像陸瑾川那樣靜靜坐著陪護的，確實難得一見。

更何況他還那麼帥氣。

小姑娘聽著護工的話，笑笑沒回答，隻斯斯文文的喝粥，倒是讓護工心生憐憫。

別人或許不了解陸瑾川，但蘇念心知道，他是一個骨子裏非常有教養的人，善良又溫柔，對人好隻是他刻在骨子裏的潛意識。

“阿姨，辛苦你把盒子丟掉吧，謝謝。”

病了這麼一場，胃口倒是打開了，喝完粥蘇念心乖巧的對護工阿姨說道，然後便閉上眼睛假寐。

護工阿姨原本還想勸勸她，張了張嘴終是沒說什麼。

早上小夥子把粥給自己的時候，還反複叮囑一定要讓她趁熱吃，要是變質了就一定要馬上丟掉，護工阿姨還以為又接到了什麼難伺候的雇主。

沒想到小姑娘一口接一口的，倒是吃了個幹幹淨淨。

最後一瓶藥輸完，護士叫醒蘇念心，拔完針以後正準備離開，護工阿姨氣喘籲籲的跑過來，不知道從哪裏拿了個袋子遞給蘇念心，臉上笑眯眯的。

蘇念心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麵是一整套嶄新的衣物。

“你老公讓人送過來的，我剛拿到，你看他多關心你，回去有什麼誤會好好說清楚。”

護工阿姨拉著蘇念心的手，把她送到急診室門口，還不忘念叨。

蘇念心心裏明白解釋不通，所以張了張嘴又閉上。

“謝謝阿姨，那我就先走了。”

又聽著護工說了幾句，蘇念心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確實皺巴巴的不成樣子，道謝之後便拿著袋子去衛生間換上。

換好衣服從隔間出來，蘇念心就著洗手台的鏡子理了理雜亂的頭發，望著鏡子裏穿著碎花連衣裙的自己，嘴角劃過一絲苦笑。

不知道是在笑穿上這條裙子的自己，還是笑送給她這條裙子的陸瑾川。

從小周文怡就說蘇念心的性格太像她爸爸，喜歡和討厭都不顧後果，總是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裏。

蘇念心也從未覺得這樣的態度有什麼不對，喜歡的東西不牢牢抓緊，難道要等到失去之後，再來後悔惋惜嗎？

到後來，現實的巴掌一個又一個，蘇念心的心態就變了。

一個人，他可以選擇至死追求自己所熱愛的東西，就像她的爸爸，但這樣不計後果的選擇，留給身邊人的，卻是無盡的折磨和痛苦。

曾經的蘇念心也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喜歡，足夠真誠，不管什麼問題，都不能阻擋她。

可現在，卻隻能穿著跟那時一樣的衣服，懷念那段回不去的感情和時光。

人在最幸福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是天地間的那個例外。

但......沒人是例外。

有一段時間，周文怡經常跟著陸震霆出差，陸瑾川又總是在學校裏忙，家裏經常就隻剩下她和秦阿姨兩個人。

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隻要陸震霆和周文怡一起出差，秦阿姨就會顯得特別落寞。

一開始，蘇念心並不懂其中的原因，她隻覺得秦阿姨是一個人在家裏無聊，所以每到周末，寫完了作業之後，就陪著秦阿姨打理院子裏的花草，拉琴給她聽。

秦阿姨不像周文怡那般冷漠，總是誇她，不管她做什麼，秦阿姨都會溫柔的望著她。

那段時間，在蘇念心迄今為止的人生記憶裏，充斥著暖色調。

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陸震霆和周文怡又去國外出差了，蘇念心寫完作業下樓，發現秦阿姨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看起來心事重重，於是便取了小提琴，一邊拉琴一邊陪著她。

正值初夏，幾個月前兩人一起種下的梔子花開的正盛，呼吸之間全是清香的味道。

陸瑾川一下車就看到了一幅特別動人的畫麵，滿園純白的梔子花朵，花叢裏少女的長發隨風輕擺，耳畔琴聲悠揚。

那天，蘇念心穿的，就是這樣一條碎花長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