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跑不動了。”方晚玉頭暈眼花,這一段路耗費了她全身力氣。
方遠扭頭往後看,追兵的影子若隱若現,“找個灌莽躲起來吧。”
方晚玉點頭,這也是她心裏所想,且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所幸他們身形瘦小,在一簇幹枯的草堆中鑽了進去,不仔細分辨的話,很難發現他們的蹤跡。
腳步聲越來越響,最後停留在倆人身後。
兩兄妹互相抓著對方的手,大氣都不敢出。
“李頭兒,人不見了。”
李頭兒是剛剛拿箭射殺方遠的男人,約莫四十歲左右,高大威猛,滿臉的絡腮胡。
他四處環顧了一番,找了個枯木樁站上去,眺望遠方。
“前方是何處?”
其中一個小兵回道:“是容城方向。”
“容城...”男人喃喃低語,不知道在想什麼,好一會才道:“走吧,不追了。”
“啊?不追了?那如何與縣令交差?”
李頭兒嗤笑一聲,“方家村村民身感疫病,不顧封鎖命令,私自出逃,傳染給了前往戰場支援的士兵。”
那小兵一聽,立馬懂了,“還是李頭兒想得周到,反正方家村村民就是這個作用,這樣一來,倒不用我們把人往容村方向帶了。”
李頭兒從木樁下來,收起手中的大刀,大搖大擺地往回去,還不忘大聲吆喝兩句。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天要滅紀國,今日不亡,明日也得亡,反正那把龍椅,太子也沒命坐。”
“頭兒,還是小點聲...”
“怕什麼,能活一日是一日,我既不是豪傑,也不是梟雄,亂世中的一條賤命,誰知道能不能見到明天的日頭。”
聲音漸漸消失在叢林中,方晚玉和方遠出了一身冷汗。
兩人互相對視,隨後鑽了出來。
方遠傷口的血跡幹了,雖說不致命,但還是要處理好,不然真落得一個殘廢,方晚玉心裏不好受。
方遠的眉頭,就沒舒展過,“我們得趕緊回去,不能再去容城了。”
方晚玉無奈地歎了口氣,“先把傷口清理下,不要落下病根。”
方遠茫然點頭,腿傷的疼痛,比起方家村莫須有的罪名,更讓他心寒意冷。
方晚玉拍了拍他肩膀,意識安撫,轉身找藥去了。
止血消毒的草藥很好找,滿山都是,方晚玉很快帶著一堆草藥回來。
她撕開方遠的褲子,熟練地把草藥放嘴裏咬碎,粘在他傷口上,又給他包紮。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像是做了很多遍這樣的事。
方晚玉扶他起來,“還好嗎?”
“可以走,快點走吧。”
“確實要趕緊回去。”方晚玉道,“你昨天的擔憂是對的,阿爹他們太心急了。”
“我以為隻是讓我們自生自滅,沒想到是讓我們去死,這也罷了,他們竟然想害死那些將士們!”
方遠聲線顫抖,恨極了,也絕望極了。
李頭兒的話,很顯然是有一支去前線支援的士兵,要途經容城,可他們到達不了戰場,就會被自己的人,殺死在半路。
這把刀,就是方家村的人。
他們被人利用了。
方晚玉內心連連喊苦,這什麼世道啊,沒讓疫病搞死,倒是差點當了冤死鬼。
同一時刻,還不知道被人魚肉的方家村村民,正在圍攻方晚玉一家。
“方文海,你留在這裏等吧,我可等不了。”
“我也得走了,我娃兒病得厲害。”
“走吧走吧,這種時候了還出去瞎跑,想害死誰,我那崽子,可沒他方遠厲害,病了還能亂跑亂跳,也不知道偷偷吃了什麼好藥。”
“人家爹是村正,好東西多著呢。”
方文海也沒想到,天剛亮,兩個孩子就不見了。
等了半刻鐘,村民已經不耐煩了,都吵著要離開。
他也不好攔著,隻能坐在自家牛車旁,和李秋華大眼瞪小眼。
方晚玉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場麵。
方遠拖著受傷的腿,焦急地大喊一聲,“不能走!”
聽到方遠的聲音,作勢出發的人,紛紛停下腳步,一同往方遠那處望去。
李秋華看到方遠的腿,被血跡染紅了一大片,崩潰不已,“這、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受傷了?”
方晚玉扶著方遠,慢慢走到眾人麵前。
何花停下腳步,看見不知道哪裏竄出來的方遠,氣不打一處來,開口就罵。
“不能走死這裏得了,你知道你兄妹倆耽誤了我們多少時間嗎?”
何花是方遠的二嬸,向來不喜歡他,總覺得是方遠搶了他兒子方成材的風頭。
方遠沒理會她,而是來到大夥跟前,將剛剛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眾人。
消息一出,人群裏炸開了鍋。
“遠哥兒,你說的是真的?”
“為什麼要殺我們?”
方遠紅著眼睛,“是真的,我和阿玉親耳聽到的。”
何花壓根不信,她看了眼方遠的大腿,“別是你受傷了,想拉著大家一起死吧。”
方文海和村民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時間慌了神。
“我的腿,就是被他們射傷的,如果不是運氣好,我早死了,你們如果不信,那盡管往容城去。”
方晚玉本就燒得厲害,現下更加的頭疼腦漲。
偏生這時又傳來一道刺耳響亮的聲音,把她天靈蓋都要掀翻了。
“方文海,如果遠哥兒說的是真的,那我們可怎麼辦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茫然無措的人紛紛指向方文海。
“是啊,你把我們帶出來,現在回去又死路一條,我們...哎!”
“這可怎麼辦啊,家沒了,地沒了,命也沒了,完了完了啊,一切都完了!”
“我出門的時候,很多東西都留在了村子裏,我的錢我的糧啊,可真怎麼辦啊!!!”
“方文海,你賠我的房子!”
“都怪你,都怪你們!”
哭聲、抱怨聲、心痛聲絡繹不絕,方文海一聲不吭,李秋華站了出來。
“當初是你們求著要出村的,現在出事了,反過來責怪我們?”
大壯媳婦是個嘴皮子厲害的,長得也壯實,她從人群裏擠出來,直指李秋華的鼻子,破口大罵。
“如果不是方文海說,他那什麼狗屁朋友可以放我們出去,我們能跟著出來嗎?”
“可不是嘛,一個村正,找不到大夫來救治,現在好了,要害死我們啊。”
“家沒了,地也沒了,疫病把我弄死算了,還活什麼啊。”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跟著你這麼個無能村正。”
“我孩子還那麼小,現在回不去了,要怎麼活嘛!”
李秋華不服氣,撈起袖子和他們爭辯,眼睛紅潤,強忍著淚水。
“誰家沒有病人,我兒子腿傷了,丫頭一直病著,你們不也是想著趕緊出村找大夫,給你們家人治病嗎?大家不都是這個想法嗎?
現在出事了,你們倒把責任全部推在我們家,還有沒有道理了?”
李秋華心裏的委屈憋不住了,扶著方遠,眼淚直流。
方文海總算發話了,卻是在責備李秋華,“你瘋球了,說什麼胡話?”
“我不管,方文海,你給個說法吧,大夥都是被你拉下水的。”
方文海低著頭,一邊是生死抉擇,一邊是同村同友的指責。
他這一生如履薄冰,就想當好這個村正,為村民們做點實事。
可到頭來,竟然被人指著脊梁骨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