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長街寂寥，永安候府的馬車沿路而歸，車軲轆碾在青石板路麵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青山甩了一下馬鞭，駿馬便揚蹄疾馳，很快駛離了宮門，隱入濃黑的夜色裏。

林枝問宋辭：“皇上找你去說什麼了？”

宋辭按了按眉心，覺得有點煩：“恭親王駐守南疆封地多年，如今野心漸起，不僅無視賦都的召令，還在坊間散布謠言，稱自己才是真龍降世、天命所歸，最遲開春，皇上就要收拾他了。”

恭親王是先皇的第十四子，當年奪嫡，他手上無勢，自知爭不過任何人，於是很聰明的選擇明哲保身，趁先皇在世，便自請前往南疆封地，駐守南疆邊界。

今上登基後，念在他早早避開權利中心，沒有參與任何奪嫡陣營，又駐守南疆有功的份上，留了他一命，讓他繼續留在南疆，無召不得回賦都。

如今二十年過去，當年極力將自己藏起來，生怕被人記起的皇子，竟也生出了異心，開始覬覦起那至高無上的權利了。

林枝聞言，也忍不住皺眉：“這麼明目張膽？可恭親王妃和寧安郡主都在賦都，恭親王如此行事，就不怕皇上拿她們開刀嗎？”

駐守邊疆、手上有兵權的將領們，重要家眷都得留在賦都，算是皇上牽製他們的一個籌碼。

恭親王府留下的便是恭親王妃，和恭親王唯一的嫡女，寧安郡主。

母女倆平日深居簡出，也不太跟賦都勳貴往來，林枝對她們印象也不深，隻記得是一對很溫柔的母女，平時說話聲音也不大，像是生怕驚動什麼。

宋辭冷嗤：“他當然不怕。”

“恭親王乃宮女所出，母家無勢，又不得先皇青睞，因而當時沒有世家貴女願意嫁給他。”他說，“後來年歲漸長，先皇後就做主，將從五品的吏部郎中家的嫡次女李氏指給了他，也就是現在的恭親王妃。”

“恭親王嫌恭親王妃出身低，看不上她，所以這些年，根本不拿正眼看她和寧安郡主。”

所以他將妻女留在賦都，作為皇帝的質子，自己遠在北疆卻肆無忌憚的搞謀反，完全不擔心妻女是否會被牽連。

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乎妻女的死活。

或者換句話說，恭親王妃母女，原本就是他計劃中的一環，是他用來迷惑帝王的棄子。

不是所有的父親都會愛自己的孩子，這一點，林枝最是深有體會。

但她還是替恭親王妃和寧安郡主感到不值：“恭親王妃和寧安郡主真無辜，恭親王如此對待她們，她們卻還要一同承擔恭親王造反的後果。”

這樁婚事原本也並非恭親王妃所願，恭親王自己不敢拒絕，既娶了她，卻又不善待她，還將自己的不甘和憤怒都發泄在她身上。

這個無辜的女子真是極為不幸，不僅賠掉了自己的婚姻，現在還要賠上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生命。

宋辭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怎麼的，突然就聯想到了林枝。

他在這一瞬間，又開始動搖，是否真的要讓她嫁給旁人。

皇權之下風雨飄搖，誰也不知道鍘刀什麼時候就會落下，又會落到哪裏。

若是有一天連自己都無法再庇護她，那還有誰能保護她？

不若一直留在侯府，即便他有一天再也不回來了，他掙下的軍功也足以保她一生平安了。

但這念頭也就短暫的動搖了一下，因為宋辭轉念又想到，永安候府，其實更加風雨飄搖。

父親兵敗突然，母親遽然殉情也疑點重重，這些年他一直都沒有放棄查探真相。

雖然還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任何人，但他心裏一直都是有一份名單的，也深知其中水多深。

待到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必定是要為父母報仇的。

到時候賦都少不得風雲變幻，永安候府也前程未知。

在此之前，他得先將林枝安頓好，一定不能牽連她。

林枝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納悶：“你在想什麼呢？”

還說著話呢，怎麼突然就走神了？

這事兒不能讓林枝知道。

宋辭回過神，搖頭道：“沒什麼。”

林枝頓了一下，收回手，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

從宮中回府，要經過東大街。

大盛推行夜市，雖然此時已經接近子時，但東大街上仍是熱鬧如晝。

沿街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跟方才寂靜蕭瑟的宮門口像兩個世界。

車廂裏詭異的安靜了一會兒，林枝才又重新開口，問他：“那等到開春，你又要出兵了？”

宋辭應了一聲。

林枝無意識地摳著自己的手指，點點頭：“至少也能在家裏過年了。”

宋辭歎了口氣，大手直接抓住她的雙手，阻止她繼續蹂躪自己的手指。

“恭親王非將才，這些年在封地經營也不過爾爾，對付他並非難事。”他說，“不出意外的話，入夏我便能歸家，不用太擔心。”

林枝垂眸看著覆在自己雙手上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暫時壓下心底的酸澀，應了聲好。

...

同一時刻，冬陽使臣居住的別院。

舒雅氣鼓鼓的跳下馬車，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很煩的踢了一下門檻。

隨行的冬陽國官員大氣都不敢出，一進門就迅速散開，隻留兄妹倆自己對峙。

舒昀臉色也不太好看。

畢竟剛入大盛兩日，就接連被宋辭兄妹倆下了麵子，他一國太子的尊嚴簡直是被摁在地上摩擦，什麼都丟盡了。

舒雅又踢飛了一顆石子，想想還是氣不過，怒氣衝衝地轉回頭來質問舒昀：“皇兄，你剛才為何要站在他們那邊？我才是你妹妹，你應該幫我教訓她！”

舒昀背著手，比她還氣：“教訓她？你不知道她的身份嗎？輪得到你去教訓她？”

“什麼身份？不就是一個臣子的女兒，難道比我堂堂公主還尊貴嗎？”舒雅很不服，“連她爹都不要她，她算個什麼東西？給本公主提鞋都不配！”

舒昀一口氣差點沒倒上來，越發後悔帶了這個沒腦子的妹妹一道來。

原本以為她能有點助力的，現在看來，不幫倒忙都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