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林枝入永安候府起，至今已有十二年。

這十二年間，林府上下沒有人來看過她，連她的及笈禮，都沒有人問候一聲。

這還是第一次，她在侯府的訪客裏見到林家人，還是所謂的繼母和妹妹。

沒有拜帖，沒有提前知會任何人，就這麼急匆匆的上門，毫無禮數可言。

林枝垂著眼撥了撥茶盞裏浮在水麵上的茶葉，無意間想起昨日在明月酒樓雅間外聽到的話，心裏對這母女倆突然上門的目的，也有了數。

“林霜昨日在酒樓裏和幾位閨秀吃茶，閑聊間提到了盛靖要求娶我之事，便當著眾人的麵，誇口說能讓她父親施壓予我，讓我嫁給盛靖。”她語氣淡淡，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她們來，大抵就是為了這件事。”

又是盛靖，又是林家。

宋辭心裏正好還有一股邪火無處可發，林家這一朝，算是來著了。

“我倒要看看，林尚書有多大的能耐，敢安排我永安候府的千金。”

林枝神色淡漠：“我也想看看，林家人的臉皮，究竟有多厚。”

她離開林家的時候才三歲，尚不知事，對林茂無半分父女之情，對林家也無半分期待眷戀。

佟氏與她，更是隔著血仇。

林枝都不明白，林霜怎麼會覺得，搬出林茂有用的。

屋外回廊上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林枝放下茶盞，捋了捋裙擺上的褶皺，說：“她們到了，你有事你就先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可以應付的。”

對方一看就是來者不善，但她們來的都是女眷，宋辭再不放心，也不好繼續留在這。

“讓雁山留下。”他說，青山因為昨日之事，一回府便自覺去領罰了，今日還下不來床，宋辭便把雁山撥給她，還交代朝雲，“保護好姑娘，若是再發生如昨日之事，自去暗閣領罰，各二十鞭。”

宋辭是將，對手下的人賞罰分明。

暗閣裏有一套很嚴明的賞罰製度，若非重大過錯，一般也就罰十鞭。

二十鞭是很嚴厲的懲罰了，真受了二十鞭，至少要小半年下不來床。

朝雲和雁山連忙低頭應是，目送宋辭離開，又打起十二分精神立在林枝身側。

不出片刻，便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林霜母女在府中傭人的引領下，款款而來。

林枝端坐在主位上，冷眼看著佟氏在邁進門的刹那間，變幻出一張充滿喜悅和親切的嘴臉，夾著嗓音喊：“枝枝呀，母親帶妹妹來看你了。”

林枝扯了扯嘴角，很不給麵子的直接說道：“你們算我哪門子的母親和妹妹？”

佟氏臉上表情一僵，特地裝出來的親切差點就破功了。

但她到底有些道行，很快就重新調整好了，剛準備繼續說話，就被見不得母親在林枝麵前吃癟的林霜搶了先。

刁蠻自我的林家姑娘還沒學會她母親做偽裝的功夫，人站在永安候府裏，就敢指著林枝的鼻子不客氣的嚷她：“林枝，你怎麼同我娘說話呢？”

雁山怒目上前，就要去折她那根不知分寸的手指。

林枝抬手攔下，無視林霜被嚇得發白的臉色，語氣仍是淡淡：“直說吧，你們來做什麼？”

她示意傭人上茶，自己也重新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吹了吹。

佟氏也被凶神惡煞的雁山嚇了一跳，連忙將女兒護在自己身後，又往後退了幾步。

她把林霜按到椅子上，自己轉身麵向林枝，訕笑著說道：“枝枝，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

林枝垂眼喝茶，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佟氏也摸不著她是什麼意思，又怵她身邊滿身煞氣的雁山，生怕自己說錯話，惹惱了她真的吃不了兜著走，幹脆先扶著椅子把手坐了下來，又琢磨了會兒，才小心翼翼地繼續說：“我和你妹妹今天來找你，其實是你父親的意思。”

“枝枝，這些年，雖然你不在府中長大，但你的父親心裏啊，其實一直都在掛念著你。”

“是嗎？”林枝連嘲諷都懶得，“這麼掛念我，這麼十幾年來，也沒見他關心過我一句啊。”

佟氏見她情緒平穩，沒有要生氣的意思，才敢繼續胡扯：“這的確是你父親的不是，這些年，他看著你在侯府過得這麼好，也是怕接你回家，會讓你觸景生情，想起你母親，反而更難過，就沒提過這件事。”

早些年，侯府風雨飄搖，宋辭四處征戰，常年不在賦都，自祖母去世後，就剩下她一個人，獨自支撐這偌大的侯府。

當時她尚且年幼，為了替宋辭守住侯府，不得不逼自己迅速成長起來，這其中的凶險艱辛，隻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一二。

但林府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她，問候過她。

如今佟氏上下嘴皮一碰，就變成了是怕耽誤她在侯府享福了。

更何況...她抬眼，眸光淩厲：“你也配提我母親？”

佟氏臉色一變。

“佟氏，你被扶正時我尚且年幼，但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林枝說，“我娘是怎麼死的，這些年我多少也查到了一些眉目，之所以沒有找你算賬，隻是因為我暫時還騰不出手來。”

“你現在自己跑到我麵前來蹦躂，是生怕我忘了你是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佟氏斂了笑，也不裝了。

“枝枝。”她仍是這麼喊林枝，語氣卻冷了許多，又重複道，“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

林枝垂眼轉著自己腕上晶瑩剔透的翡翠鐲子玩，沒接她的話。

佟氏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見她仍是沒有要說話的意思，突然笑了一下，自己給自己圓場：“不過這事不重要。”

“我今日貿然登門，是你父親的意思。”她說，“你父親讓我來接你回府。”

林枝頭也不抬，毫無波瀾：“不必，我跟你們林府，沒有任何關係。”

佟氏扶了扶自己發間那支纏絲點翠金步搖，嬌笑道：“瞧你，還是小孩子脾氣了。”

“枝枝，無論你願不願意承認，你都是林家的女兒，身體裏流著林家的血。”

“誰說不是呢？”林枝笑了笑，看向被雁山嚇到不敢說話的林霜，惡意道，“是挺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