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名喚陸未晞。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我還記得小姐坐在竹榻上,拿著書卷,眼眸中一派美好,又隱含著羞怯的模樣。
“小露兒,這個字便是你的名字。”
“未晞是我的名字。”
她握著我的手,拿起毛筆,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下。
小姐說,未晞是天快亮的意思,蘊含著無限希望。
但她到底死在了天未破曉的時候。
等我終從迷蒙中醒來,跌跌撞撞推開緊閉的房門,看到的,卻是小姐合衣臥在床上,身體早已冰涼。
小姐死了,卻是在笑著。
她的懷裏還抱著那個陶瓷娃娃。
娃娃也笑著。
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
小姐昨夜是故意將我灌醉的。
她笑中帶著愧疚,像小時一樣摸著我的頭。
“小露兒,我答應過,要好好照顧你,到底是不能夠了。以後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夏日別再貪涼了。”
明明......明明天就快亮了,小姐盼了這麼久,為什麼......
我站在榻前,卻連手也不敢伸。
小姐合衣臥著,像是睡著了一般寧靜美好。
可這樣的寧靜卻被人攪亂。
宮裏皇後娘娘派來的嬤嬤們不顧我的阻攔,徑自推開房門,手毫不客氣地往小姐身上一伸,看到裸露的手腕方才罷休。
我被推到地上,膝蓋跌破,卻仍拚命撕扯著,不讓她靠近。
就連小姐死了,也逃不過她們的擺布。
“倒是個識相的。”
嬤嬤輕蔑地瞥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身後的宮婢們端著白綾美酒,像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去。
嬤嬤們走了,太子又來了。
他看起來疲憊極了,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看著小姐。
“她為何......”
為何選擇死,明明今日是入宮成為太子嬪妾的日子。
我看著他的模樣,到底沒將話說出口。
小姐,不就是被你們逼死的嗎!
太子跌跌撞撞地跑到窗前。
那裏有小姐收拾好的針線兜,繡好的蓋頭規整地疊著,納好地鞋墊子還等著人將它做成鞋。
隻是,卻再也等不到了。
“小露兒,她走的時候說了什麼?”
我搖搖頭。
小姐說了很多,卻都是幼時的事。
長大後,過的太苦了。
我小心地用錦帕裹住了小姐的手腕。
腕上的傷痕很深,血早已經流幹了,隱約透見骨頭。
小姐那麼怕疼,卻選擇用這樣決絕的方式。
我守著小姐坐了一天一夜,太子也守在榻前,他的眼一眨未眨地看著小姐。
我和他都沒再落淚。
就讓小姐休息吧。
下輩子別再這般苦了。
第二日天未亮,太子不知何時走了,屋內隻剩我一個人。
空蕩蕩的屋子,曾擠擠攘攘,到最後,就像來時一般,複又歸於沉寂。
我將小姐葬在郊外一處向陽有風的地方。
周圍開滿了紫藤花,小姐一定會喜歡的。
那個陶瓷娃娃我也帶來了,就陪在小姐身邊。
到天破出亮光的時候,我終於將墓碑刻好。
就像當年小姐握著我的手,在紙上寫下名字,我將小姐的名字一筆一劃的鐫刻在碑上。
小姐,小露兒沒了你,又該去哪兒呢。
墓碑上的名字一共兩個,一個是陸未晞,另一個小一些的,是陸未白。
“小露兒,我叫未晞,你便叫未白,這樣一看就是姐妹,可好?”
紫藤花架下,小姐笑吟吟地看著我。
隻要小姐說好,自然什麼都好。
紫藤花迎著風搖曳。
我輕而又輕地喚了聲阿姐。
隻不知風有沒有將我的話帶去。
我一直陪著小姐,從小時到現在,從日出到日落。
最後一絲光線被吞沒時,看著地上的影子,我才發現,有人站在不遠處。
是睿王。
他是太子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打小兩人一塊長大,喜好驚人的相似。
我想讓睿王給小姐上柱香。
畢竟,小姐死時,肚裏還懷著他的孩子。
睿王卻隻是默默地站著,眉目隱在暗處,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才擺了擺手。
“小露兒,我不配在她墳前上香。你......替我上了吧。”
我一直抑製著的淚終於落下,撲到小姐墳前哭了起來。
小姐明明那樣好的一個人,為什麼落得這個下場?
她明明那般掙紮求生,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要來逼她呢?
卻沒有人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