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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桌上的酒壇就想砸了這把破琴,管他什麼後果,管他什麼縣令官場,我隻要王辭留住自己的尊嚴,不受小人如此威脅。
可是一個冰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奪去了我手中的酒壇。
“好,王辭願為諸位助興。”
我如同被雷劈在原地,不能動彈,他的話重重的砸在我的心裏,幾乎讓我痛不欲生。
我看得見他筆直的脊背在微微顫抖,我感受得到他內心的悲痛,可我不願意他為了我妥協,向這些小人低頭。
“夫君。”
我的聲音太微弱了,微弱的隻有我自己能聽得見。
王辭看向我,滿臉的安撫,可我分明看見了他眼底承載不了的悲傷。
出了縣令府的門,地上已經有了薄薄一層雪。
但是我沒有一把可以遮住這漫天飛雪的傘,就像是麵對種種羞辱,我沒有能力抵擋。
王辭將我攬在懷裏,用他瘦弱的肩膀為我圈出一寸幹淨的天地。
“你沒聽過我的琴吧。”
聽過的,隻是你不知道。
“好聽吧,隻是可惜他的琴太差了,我曾有一把焦尾古琴,那個彈出來的聲音更好聽。”
他後一句話沒說,但是我知道,抄家那天,那把琴斷了。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的扶著我,故作風輕雲淡的將心底的憤怒隱去。
可我的眼淚根本控製不住,凜冽的北風吹的我臉上陣陣刺痛,我忍不住啜泣出聲。
王辭停住腳步,板過我的肩膀,愧疚的眼神不斷的在我臉上轉,“如果你不嫁給我就好了,都是我害了你一生。”
是他害了我麼?
我掙脫開他的手,轉過身望著回家的路,已經白茫茫一片。
我十七歲那年被他母親拒婚,從此五年間,再無人登門說媒。
我二十三歲嫁給他,沒有聘禮嫁妝,沒有洞房花燭,甚至連一句白頭偕老的祝福都沒有。
我二十四歲陪他在漠北苦苦的熬著,受盡屈辱。
可我真的,悔麼?
王辭顫抖著聲音在身後響起,似乎肝腸寸斷,“王氏在琅琊還有些勢力,我可以送你去,可以寫一份和離....”
“不。”
我斷然轉身,不爭氣的淚水奪眶而出,可我從來沒有這麼堅定過。
我不後悔,遇見王辭不後悔,嫁給他不後悔,陪他流放不後悔。
他是我前十七年中苦苦不得的男人,是我數次拉我出泥沼的男人,盡管他不記得。
“王辭,嫁給你是我一生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我撲到他的懷裏,淚眼婆娑中看到他落下一行淚,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流淚。
是為了我。
被他緊緊的摟住,我亦收緊了手臂。茫茫天地間,看不見來路,已失去歸途,可我懷中還有王辭。
“我不會讓你一輩子過這種日子。”
後來我才知道,王辭遊覽河山之時,來到過漠北。
當時他年少氣盛,一擲千金救下了被縣令兒子強取豪奪的姑娘。
從此遭了縣令的記恨,可彼時他是高高在上的琅琊王氏長子,沒有人可以奈何他。現在他跌落塵泥,還落到縣令手裏,自然就沒有好日子過。
我和王辭在漠北什麼活計都做過,為人裁衣繡花,為人彈琴作畫。
雖然苦了一些,但到底算是兩兩相依。
原本我以為要一輩子留在這裏了,直到第三年,天下風雲再起。
長公主起兵反叛,親自來漠北接王辭共商國事。
我知道他心中始終沒有忘記京城的繁華,王氏的榮耀,王氏的滅族之仇。
我不能將他困在漠北,消磨他的意誌,蹉跎他的人生。
他從生來就該是萬人矚目,就該是封侯拜相、位極人臣的。
即使再痛,我也要放手。
長公主曾受過他姑母的恩惠,因此是他的不二選擇。
他走的那天早上,漠北又下了雪,好像我和他的一生都離不開紛紛飛雪,也好像每一次都是我和他的白首與共。
我站在門口,為他親自帶上我係的平安結。
“唯願君珍重。”
一句話還沒說完,王辭就將我一把抱在了懷裏。
他讓我等他。
可我看見了馬車上長公主眉宇間的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