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五六年前,我剛進戲班的時候。
那會兒國家剛增設了戲劇專業沒幾年,我是第一批畢業生,也是當時戲班裏唯一一個大學生。
我自詡是戲班裏最有文化的一個,但也是因此,我和戲班裏的其他演員們總是格格不入。
他們看不慣我,覺得我讀了點書就看不起人,便時常處處針對我,說話也夾槍帶棒,還時常譏諷我讀了這麼多年書,結果還是和他們一樣出來演戲,書都白讀了。
我起初還會和他們爭兩句,可時間長了,我也懶得管他們,索性直接無視,專心研究戲曲。
人心中的成見難以改變,更何況他們沒讀過書,是粗魯的鄉野莽夫,和他們講道理也行不通。
他們拉幫結派,導致我在戲班裏混得也不太好,進戲班快一年了也沒能混上個主角演演。
可我總不會一直這麼埋沒下去,終於有一次,我的一場戲得到了不少觀眾的喜歡,班主也終於鬆口,讓我演一回主角。
而那出戲,就是大名鼎鼎的《包公審案》。
為了證明自己,也為自己能夠在他們麵前揚眉吐氣,我非常刻苦,多遍練習,就為了自己在台上不出一點差錯,能讓所有人看得起我。
「喲,這都快上台了還沒把譜記住啊,就這麼幾句話到現在還在看呢?」
「就是啊,這戲這麼出名都記不住,看來大學生們也就這樣嘛。」
和我一同出演這出戲的李誌祥和王德華兩人見我臨上台還在看譜,很是不屑,又開始出言挖苦我。
我睨了他們一眼,沒有理會。
見我這副態度,他們冷哼一聲,向正在給我化妝的小月招了招手:
「來給我畫個臉譜,我人老了,手也有點不好使,畫不了,咱們大學生不會連這個都不肯吧?」
我沒有說話,小月看了看我,有些為難。
那時戲班裏的條件不太好,整個戲班裏隻有一個化妝師。
按以往的慣例,化妝師是先給主角上完妝才能給其他人上妝,可他們兩人都是戲班裏的老人,還是班主的親戚,但偏偏人又不咋地,誰得罪了他們就給誰穿小鞋。
我看出小月的為難,揮揮手示意她去給他們化妝,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
畢竟她算得上是戲班裏為數不多對我還算不錯的人,我也不想讓她難堪。
這妝隻剩下最後一步,就是包公臉上的月牙。
我已經給自己化過很多次妝,所以這點活對我來說也不難。
臨走前,小月還特地囑咐我,包公臉上的月牙不要畫得太正,這樣容易出事。
我點了點頭,卻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個說法我早就聽說過無數次,說是包公臉上的月牙畫得太正會招來冤魂,給自己惹上麻煩。
可我作為新中國的新時代青年,享受過正兒八經的教育,又怎麼會被這種鬼神之說誆騙,多半不過是些風言風語,口口相傳的無稽之談而已。
「是哦,剛入行的後生仔可別什麼都不懂犯了忌諱。」
李誌祥哈哈直笑,言語間滿是貶低我的意思。
我冷笑一聲,沒有理會他們。
但像是為了和他們作對,我故意把額頭上的月牙畫得又大又正。
一照鏡子,還真別說,仿佛包公再世。
我還挺自豪,覺得自己畫得真好。
直到十幾年後想起來,那真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情。
李誌祥和王德華相視一眼,也沒再說話,表情有些怪異。
小月看著我,皺了皺眉,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閉上了嘴。
我隻覺得他們沒受過教育,思想迂腐,總信些神鬼之說,也沒太在意他們的反應,接著看起了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