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運和唐綰那日走後,我墳前多了幾個人把守。
這裏荒郊野嶺,連做飯生火的地方都沒有,飯菜送來,往往冷硬無比,難以下咽。
守衛多有怨言,便發泄到我這死人身上。
“他媽的林池,這個狗崽子!活著的時候,就喜歡跟知府大人上報民間冤情,給我府衙的弟兄造出了不少活幹,現在他媽的死了,還來給我們添堵!”
一個火大的守衛隨手把碗扔到一邊,那碗在地上骨碌骨碌,最後一翻身,掉進了我的棺材中。
“真是會作孽,果然該死。”
守衛扔完,靠在石頭上伸個懶腰,然後一邊剔牙,一邊繼續對我罵罵咧咧。
“是啊是啊,死都不會死,死都不能死的清淨!”
他旁邊的兄弟忙點頭附和。
“說到死的不清淨,他怎麼得罪我們世子了?要將他挫骨揚灰?”
一個瘦削的守衛湊過來接話。
“我跟你們說啊——”
最開始罵我的守衛一個鯉魚打挺,然後壓低聲音,“這小子的前嶽丈,是知府大人的死對頭,他為了討好知府,竟然在飯桌上麵把他前嶽丈毒死了!
我們世子仰慕他妻子良久,得知他竟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趕緊監督知府大人辦案,這小子就被就地正法了。”
說話的守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周圍,然後繼續壓低聲音。
“世子一直監督辦案,盡心盡力,終於把美人打動,可是美人跟林池多年情分,昔日枕邊人竟成殺父凶手,愛之深,恨之切。她非將林池挫骨揚灰不能解氣。”
一派胡言!血口噴人!
我氣得臉又紅又燙,跑到他們麵前,奮力揮舞拳頭,為自己鳴冤。
一陣西風吹來,守衛們腰間的紅絛帶隨風而起,火焰一般上下跳躍。
而我的發絲,風雨不動安如山。
我苦笑,愴然地將拳頭放下。
“唉,你們說,這林池有沒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呢?”瘦削的守衛摩挲著自己的下巴,歪頭跟兄弟們分析起來。
“你們看,這個林池跟自己妻子青梅竹馬,這麼多年兩人一直好好的,而且工作風評也不錯,知府大人也挺欣賞他,他斷沒有理由,也不敢謀害他的嶽父——
他的嶽父怎麼說也是個從五品的官員。而且就算要謀害,怎麼可能會選在單獨跟嶽父吃飯的地點?又怎麼會選當場下毒這樣愚蠢的招數?要我說,世子更有——”
分析的守衛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捂住嘴。
“你再說下去,咱們三個跟他死的一樣!”
最開始罵罵咧咧的守衛一巴掌拍上去,“你覺得就你聰明,就你能看出來這方麵的端倪嗎?”
他起身攬住兩位兄弟,擰著眉語重心長道,“咱們的主子,不是王公貴族,就是當朝大官,什麼該明白,什麼不該明白,仔細著咱們的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仰天大笑,青黃的夕陽慢慢下墜,黑暗也趁機一點點地蠶食天空,終於見不到一絲光影。
我笑得眼角滲出淚。
本以為大家都愚笨,竟被這些拙劣的手段蒙蔽。沒想到愚笨的是我,愚笨的是我啊。
可是綰綰,這樣拙劣的手段,你,難道你真的看不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