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站在山坡上,觀穀中那群年輕姑娘身披輕甲,將長槍耍得虎虎生威,整齊劃一地騰身翻起,破風聲穿透雲霄,蟠天際地。
「這些姑娘有的是生下便被棄養的孤兒,也有的是被父母賣去了青樓或賣給富人家為奴為妾的苦命人。這世間女子有諸多不易,女子從戎從仕者,掙的往往不是功名利祿,而是一條公道活路。銀芽兒,唯有她們才會懂你。」
宋澄安迎著山間清風站定,長身玉立,廣袖翻飛,確如天端的雲靄落入寒山化作經年不化的白雪,隱忍且慈悲。
他側眸看我,側臉被霞光鍍上了一層柔色,「銀芽兒,我比你早回來了十年。」
隻這麼一刹,我突然意識到這一世的他,神態早就不似少年人了。他的心裏沉澱了太多的痛楚,跨過了不得相伴的寂冷歲月,如今溫柔地望向我時,神情與前世白發蒼蒼的他,猝然重疊。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想來我不是個好阿姐,既沒能護他一生無虞,也未能佑他半世無憂。連重生歸來,都慢了半拍,叫他搶了先。
「我該早些告訴你的,對不起。」他低眸為我拭去眼角的濕潤,「銀芽兒,我剛回來時,瞧見了小時候的你,我都要歡喜瘋了。可我發現,我改變不了任何事。將軍和夫人還是離世了,你還是撕了我的庚帖,拗著一股氣不理我......」
他說著說著落了淚,慌得我用手胡亂擦。可我的手掌太粗糙,反將他搓出了一道紅痕。
他握著我的手貼在臉上,灼熱的淚濡濕了我的手心:「銀芽兒,那日我進士及第,我以為你又要走了,哪知你來尋我了。銀芽兒,我以為這輩子,上輩子,你都不要我。是我心思齷齪,不該對你動了情。可是銀芽兒,我打一開始就沒想當你的弟弟......我打一開始就心術不正......」
「別說了。」我按著他的肩膀,狠狠地吻了上去。
我的心思也不純呐!這麼好的少年郎,近水樓台先得月,我能沒動過壞心眼嗎?
可我身上的擔子太重了,我隻能告誡自己,他是我的義弟,我不能害他一輩子。
他倒好,我再晚回來一步,都要自己造反了!
「你說了要親死我的。」哪知我剛把嘴挪開,他又食髓知味地噘著嘴湊了過來,「別停啊......」
......你能不能別破壞氣氛?
這群娘子軍的教頭是武狀元虞清逸,今年三十又八。她是陛下於十一年前欽點的武狀元,卻在賞爵封官前染了天花,不治而亡。陛下憫其早逝,追封為「懷英侯」。
但這並非真相。害了虞清逸不是天花,她是被自己的嫡母夥同長兄下毒殘害,得忠仆相助才僥幸逃脫。
此事,她的生父亦知情。
「那老匹夫為攀附權貴,將我生母貶妻為妾,生逼死了她。他怕我飛黃騰達後報複他們一家,縱容我嫡母與長兄下毒害我。我逃出生天後,卻狀告無門,因為......陛下也不願我活。」
虞清逸抱著長槍,語氣淡淡,像是在說一件平常事:「慧靜皇後在世時,大設女學,允女子入朝為官,惹得陛下不悅。所以,在慧靜皇後仙去後,再無女子金榜題名。」
我心頭無盡唏噓。史官皆稱慧靜皇後與陛下伉儷情深,如今看來,不過是皇權下的蘭因絮果,虛與委蛇。
這時虞清逸抱拳問我:「將軍,草民鬥膽一問,師出何名?」
我笑,迎著山下諸多稚氣未脫的麵龐,朗聲道:「諸將聽令,且與我同去,爭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