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胤朝最年輕的女將軍。戰死疆場時,隻有二十七歲。
我雙親皆逝,未曾婚嫁,又無兄弟姐妹。我的屍身被運回都城時,百姓皆歎無親眷為我送葬。
可他們忘卻了,我有一位「童養夫」。
我死後魂魄未散,看曾被我趕出家門的宋澄安冷靜地接了我的屍身,置起靈堂,為我抬棺,送我入土為安。
他一生未娶,當了行商,每走過一座城,就寫一個本子。寫我的神勇忠義,再叫一群說書先生傳唱。
他還偷偷留了一個本子,不給別人看。那本子裏寫著我與他從不存在的繾綣羨愛,羞煞得我恨不能再活過來。
結果,我真的重生回了我二十歲時,第一次趕他離開的那一天。
(一)
我叫王辭月,是胤朝最年輕的鎮國將軍。
加上我,鎮國將軍府共出過十一位將軍。
而將軍府的祠堂裏擺了四十七個靈位。父死,子披甲。子死,母從征。等我接了將軍印,王氏一脈,隻剩我一人了。
宋澄安是我的「童養夫」,盡管我從來沒承認過。他的父親是一位教書先生,一生清貧善良,卻慘死於山匪之手。
我與我爹帶兵剿了匪,宋澄安攔住我爹的馬,說是願意為將軍府當牛作馬償還恩情。
那年宋澄安隻有十歲。他在八歲時,和父親一同埋葬了染時疫而死的母親。又在這一年,獨自斂了父親殘缺的屍骨。
我爹給了他銀兩,他不收。轟他罵他踹他,他抱著我爹的腿哀哀地哭。最後我爹心軟了,到底把他帶了回去。
宋澄安很安靜,麵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他寫得一手的好字,也擅丹青。窗外的飛鳥一停留,他就能將之活靈活現地繪在紙上,然後抱去街上賣。
得來的銀兩,他自己留一點,大半都拿來給我父親買酒,給母親買補藥,給我買零嘴兒。
我爹喜歡他喜歡得要命,一度想教他習武。結果摔摔打打了一個月,宋澄安連紮馬步都沒學會,被抬去了醫館正了三回骨。
而我爹也總算明白,不是所有孩子都似我這般抗揍。
我僅比宋澄安大了一歲,但我自幼習武,認識的男孩子們也都是跟我一個坭坑裏打滾的小兵。冷不丁出了宋澄安這麼塊白豆腐,我從無所適從,到小心嗬護,不過花了半個時辰。
他喜詩書,我去求德高望重的大儒教他。他嗜甜,我讓府裏的廚娘天天給他做糕點。他想要的,我總想方設法地給他尋來。
他曾問我為什麼對他這麼好,我笑著說,我遲早要上疆場的,若哪天我死了,將軍府就散了。我不想將軍府散,你這麼聰明,能守得住將軍府就守,守不住,就算了。
他頓時紅了眼眶,小聲嘟囔:「阿姐,我八字太硬,克死了爹娘。」
我抓著他來到祠堂,指著滿滿當當的牌位笑:「你看,到底是誰八字硬?」
他便嚶嚶地抹眼淚,說著阿姐會長命百歲之類的傻話。我也隻能哄他,從袖子裏掏出兩顆蜜餞塞進他嘴裏,成功地止住了他的金豆子。
從那天起,他好像想開了,不再動不動就掉眼淚,跟大儒學得君子端方,我甚是欣慰。
但我沒想到,他想得太開了。他十六歲時,竟跟我爹一拍即合,決定入贅我家。
當宋澄安的庚帖捧到我麵前時,我盛怒之下撕了個粉碎。
可我爹在次年就死了,舊疾複發,藥石無醫。他死前把我托付給了宋澄安,讓他好好待我。
我爹死後不到半個月,我娘也走了。像是應了將軍府那夫死妻隨的詛咒,她本就虛弱的身體在我的麵前迅速破敗了下去,如同無法被挽留的枯葉,在深秋之際零落成泥。
她合不上眼,撐著最後一口氣,也說讓宋澄安好好待我。
我隻跪在榻邊麻木地落淚,想著,他這麼弱,到底是誰照顧誰?
我二十歲那年,宋澄安高中探花,我則給他留了筆另立府宅的錢,走馬邊關。
那時我騎在高頭大馬上,看著宋澄安擋在馬前求我別走,狠狠心一鞭子抽在了他身側的地麵上,在揚起的塵土中怒罵道:
「滾出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