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聲,時岸終於忍不住了。
他一把將爸爸甩開,滿臉都是憤怒的煩躁:
“夠了!”
“不愧是父女,真是一脈相承的會騙人!”
“之前說她死了,卻連屍體都拿不出來——裝瘋賣傻也要有個限度!”
爸爸被嚇得嗚嗚哭了起來:
“不全——瑤瑤,不全——”
看著爸爸的神情,我的靈魂流不出眼淚,心裏卻比哭泣還痛苦。
捐贈器官又被取了大腦後,我的身體已經七零八落、殘破不堪了。
那種樣子,根本沒法見人。
爸爸在心疼我,連個全屍都沒能留下。
時岸聽不明白爸爸在表達什麼,隻嗤笑著嘲諷:
“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你女兒都不會死。”
“禍害遺千年,自私自利到那種程度,怎麼可能會放棄生命?不去吸旁人的血就不錯了!”
爸爸被強行帶走了。
被塞上車之前,爸爸似乎有一瞬間發現了我。
臉上還掛著淚花,卻突然亮著眼睛衝我的方向喊“瑤瑤”。
震驚中,我發現時岸的背影竟然顫動了一下。
他倏然回頭,視線在人群中急切地尋找,最終一無所獲。
載著爸爸的車遠遠地開走了。
時岸在原地陰鬱地沉默。
良久,我聽見他自嘲地喃喃自語:
“你早就和他雙宿雙飛了,怎麼可能還會回來......”
當初我收到癌症報告不久,就意外得知時岸心臟衰弱的消息。
他沒打算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就像我也從沒打算把我患癌的消息告訴他一樣。
但時岸心衰的程度應該十分不容樂觀。
不然他不會變本加厲地黏著我,連女兒團團都不怎麼管了。
更不會那麼急切地哄我、讓我簽轉移財產的合同——他幾乎是要把全部的財產和股份都轉給我,一分錢都沒留給自己。
我假裝不懂他的急切,將那些合同掃落在地。
脫下浴袍,露出精心準備的性感套裝,將時岸迷得神魂顛倒,暫時拖延住了轉移財產的進度。
第二天,我撥通了電話,同時簽署了器官捐贈的協議。
學長來找我的時候,外麵正下著傾盆大雨。
他收起雨傘,稍微濕潤的幾縷發絲黏在他俊秀的麵容上,似乎襯得他的瞳孔也潮濕了起來。
我熱情地迎他進來,給他倒上剛沏好的熱茶。
茶霧騰升,模糊了他的眉眼,連帶聲音似乎都有些失真。
“小瑤,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未必就沒有辦法......”
我淺笑著搖了搖頭:
“我家先生就是研究腦部醫療的,現在的腦癌醫療進程怎麼樣,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學長沉默了,眼中彌漫著濃重的悲傷。
我知道他向來心思柔軟敏感,於是笑道:
“我是注定好不了了,但他就有了希望。”
“學長,你知道的,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安慰。”
他撐起一抹笑,強打起精神:“你放心,時岸他一定會沒事的!”
“或許到時候就又有別人捐贈心臟,而你的腦癌又有了轉機......”
學長試圖雀躍著感染我。
我沒有說話,隻是平靜地微笑,淺飲了一口茶。
屋內的空氣似乎比屋外更潮濕厚重。
一切都已經注定了,而學長也一定會答應我。
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在又一次試圖向我轉移財產之前,時岸開始發現一些關於我的小端倪。
從經常聯係不上的電話、常常已讀不回的消息。
到半夜精心打扮噴香水出門、以及對他越來越敷衍的、我的神情。
在又一次看到我醉醺醺地回家、頸側竟帶著鮮豔的吻痕時,時岸終於忍不住了。
他先是激烈地指著吻痕質問我。
看我沒反應,又怕嚇到了我似的,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委屈地抱住我:
“寶寶,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怕你被別人騙......”
感受著脖頸上的濕潤,我幾乎要忍不住像從前那樣,窩進他溫暖的懷抱親吻他。
可大腦傳來的尖銳刺痛使我瞬間清醒。
最終,我隻是淡淡地推開他:
“我能有什麼事?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感受著他周身傳來的悲傷氣息,我逃也似的回了房間。
將被子蒙上了頭,才敢無聲痛哭。
時岸大概覺得,是他太忙了沒時間陪我,才導致我去外麵找刺激。
他開始頻繁推掉各種會議,想盡辦法給我驚喜和浪漫。
每一天的晚餐,都會有他精心挑選的鮮花和禮物。
他開始學樂器、做手工。
一個大男人,紮了滿手的傷口,繡出一幅“時岸love肖瑤”的土氣刺繡,眼睛亮晶晶地如同獻寶般送給我。
不同於我這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
時岸是個認定“哪怕一方死去,留下的愛與溫暖的記憶也可以支撐對方活下去”的浪漫主義人士。
他認定自己時日無多。
在發現我的“遊移”後,他甚至覺得是自己失職,沒讓我感受到充沛的愛。
所以他要在死去之前,把所有的愛都展示給我看,以支撐我在失去他之後的生活。
那幅刺繡被我嫌棄地當他麵扔在地上。
迎著時岸受傷的神情,我一言不發。
時岸,我可以不要你的愛。
我隻想你能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