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前腳走,後腳又被請了回來。
他的意思是我得了失憶症,而且是間歇性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忘記事情,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想起來。
秀娘說我這情況已經四年了。
現在的我,隻記得自己十六歲,而裴寂也當了我侍衛十年有餘。
但是秀娘跟我講,裴寂四年前就從軍去了。
先帝失道,群雄四起,裴寂去了遠在太原的祁王麾下,跟著他東征西戰,一路摸爬打滾,最後助祁王攻入京城,改朝換代。
他軍功卓絕,現在已經是一品軍侯,剛得新帝命令,從邊疆調回京城。
他現在可風光矜貴了,連出入都有親兵和軍醫跟著伺候。
若不是他們進京在河邊歇腳,恰巧救下落水的我,我現在已經見閻王了。
我坐在床頭,一邊聽著秀娘講這幾年的故事,越發覺得世事無常。
四年發生的事情太多,秀娘隻挑重點。
裴寂在一邊抱著胸,沉著眉頭,視線一直看著窗外,期間沒有插上一句話。
他好像不太願意跟我說話,有不經意間迎上我視線,都默然的轉開眼。
我心裏莫名一陣鈍痛。
雖然我以前跋扈任性,經常捉弄他,但總體不算過分,他犯得著這樣不待見我嗎?
我這麼半酸半苦地想著,奶娘突然支支吾吾問:
“小姐,你還記得葉安葉公子嗎?”
我看到裴寂的臉色僵了僵。
我點點。
葉安,是先帝惜然公主的男寵,極受寵愛,但我避他都來不及。
若是跟她男寵有什麼牽扯,死都是輕的。
就在我疑慮之時,一個小兵敲響了門,進來在裴寂耳邊說了什麼話。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又變,愈發陰沉。
“讓他進來。”
來人氣質優雅,一襲白衣,腰間別著竹笛,身長玉立,俊逸出塵,是跟裴寂完全兩種不同的風格,我隻覺得有點太秀氣。
他的身側,跟著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
葉安見到我的那一刻,羞愧的低下頭,請罪道:
“沈小姐,是我有負於你。”
“是我食言,但求你我婚書作廢,餘生若小姐不棄,我們可以兄妹相稱。”
“但楠楠是我青梅竹馬,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家鄉洪災隻剩她一人,她來京城尋我,舉目無親,我不能辜負她。”
他跟小青梅深情對視,小青梅不著痕跡的往他那邊靠了靠,怯怯說道:
“沈小姐,我和葉郎願為奴為婢,隻求小姐不要拆散我們。”
我從他們的話捋出了一點頭緒,當即把自己嚇醒了,驚愕的瞪大眼。
我當年那麼勇嗎?敢跟長公主搶男人?還是個男寵?
而且還跟他訂婚了?
我落水其實不是失足,而是為他想不開?
我不敢相信,悄悄用眼神詢問秀娘,秀娘無語的點了點頭,印證了我的猜測。
“哼。”裴寂冷冷的轉過頭來,毫不留情的品評我:“你當年看上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就這?”
他隱隱醞著火氣,但說出的話如臘月寒冰,明晃晃的嘲弄。
我撇著嘴,鼓著腮幫子,不看他。
他這酸裏酸氣的又是為何?
我正了正臉色:
“既然我現在不記得你了,想來我們也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感情,我也不想棒打鴛鴦,從前恩怨,就當沒發生了。 ”
“要去要留,請君釋便。”
葉安和小青梅感激的謝了又謝,相攜走了。
聽到“刻骨銘心”四個字時,裴寂又哼了一聲,有不滿,有憤懣。
我仍然是一臉莫名其妙,但他是軍侯,我不能像以前那樣對他頤指氣使。
甚至,我要巴結他。
父親守城戰敗身亡,侯爵之位已失,我家還落了個抄家的下場。
我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幼弟要撫養,我需要找一根大腿。
這大腿人選,近在眼前。
我攪著手指,為難的看天看地,一片躊躇之下,開口道:
“裴......將軍,想來你剛到京城,向來將軍府沒有建成,侯府也是你長大的地方。”
“不如暫住侯府,如何?”
我期待的看著他。
裴寂顯得有些意外,久久不語,好像不太情願。
秀娘突然插身到我兩人之間,眼淚說下就下,看起來情真意切:“裴將軍,是老身的意思,你可是老身看著長大的......”
“侯府已無人,隻有我老弱婦孺幾個,你就暫住幾天,讓老身給你接風。”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裴冀緊著的眉頭鬆動了,難得對秀娘笑了一下,然而視線轉到我身上時,又是一派平靜疏遠,極為冷淡。
不知為何,我鼻腔又一真發酸,嘴巴半苦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