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高熱來得突然。
我裹在被子裏,一會發熱一會發冷,連意識也開始混沌。
窗外的雪花卷得勻稱,千裏冰封,一如當年。
當年,我還是個天真懵懂的閨閣千金,病了隻會纏著顧晏清撒嬌:「我若病死了,你是不是要另找個夫人?」
他把藥溫好,一口一口喂給我喝:「別說喪氣話,隻是發熱,喝了藥便好了。」
「你如今貧寒,抓藥花了你不少吧?」
「無妨。」
「怎麼會無妨呢?你可以找我那錢啊,你將來是要做狀元的,別為了我去給人家抄書掙錢。」
顧晏清替我掖好被角,十分鄭重地說:
「咱們家境懸殊,我若是不能掙錢,將來如何養活得起你。」
我縮在被子裏,為難道:「隻要咱們堅持他們一定會同意的,再不然我把自己的首飾拿出來換錢給你。」
顧晏清聽了,更不肯了:「我怎好拿你的東西,等我中了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我的人生並沒有好起來,而是從那天起跌入另一個深淵。
趁著顧晏清去書院教書的功夫,我跑回了家,而朝廷也在四處抓常家人。
父親母親帶著鐐銬走在長街上。
我知道常家大勢將傾,而覆巢之下無完卵,我鮮花著錦的人生也傾覆了。
後來,父親坐上囚車刺配寧古塔,母親和我充過官奴,淪為官技。
第一次來明月樓的那個晚上,媽媽為了降幅我們這樣烈性的人,揮手找了幾個龜公。
血色的羅裙被撕 裂,最後一絲底線被撞擊得無影無蹤。
母親不堪受辱,含恨而終。
以後,天地間隻剩下了我一個。
後來,許願也被賣進了這裏,我們再次重逢,相依為命。
最初幾年,我如同穿著華麗的傀儡,行屍走肉般地迎合順從著汙濁的一切。
「姑娘臉上要帶笑,好歹被那家官人看上了,娶做如夫人,也是一條出路。」
許願心疼到:「我家姑娘是有婚姻,有官人的!」
「那好,五百兩銀子,讓你家官人帶你走。」媽媽得意到:「雖說長得標致,可一副病秧子,那能賣的出去!」
許願還要回話,我伸手給按住了。這樣的我,還怎麼能再回到顧晏清身邊。
我放棄了顧晏清,要許願跟我一樣,再不許提他。
而顧晏清的書信還是輾轉寄到了我手裏。
他鄉試中榜。
正是少年得意的時候。
信上問我願不願意等他,他高中狀元便娶我作妻。
我提起筆回信,下筆如有千金重。
「顧晏清勿念,我們門不當戶不對,父親已為我另擇佳偶,就此別過。」
我抬頭怕眼淚落在信封上,顧晏清看出我的不舍。
世事無常,就是不講道理的。
顧晏清前途大好,未來一片光明。
我不想別人背後戳他脊梁骨,說他娶了官技做太太。
寫完,我掩麵痛哭,我此生唯一的歡愉和希望,再也沒有了。
顧晏清可能會傷心一陣,然後再擇一位豪門千金,安靜幸福的活下去。
愛情會消失,我也會被遺忘。
明月樓的酒依舊濃烈,我獨自悶下一大口。
顧晏清,再見!我的心上從此沒了這個人。
悠長的藥味鑽入鼻腔。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窗,模糊又溫柔地落在我臉上,像蒙了一層金色的紗。
我緩慢睜眼,噩夢消散,我有了些力氣,勉強直起身子。
顧晏清就在一旁,安靜地為我煎藥。
他熟練地撥弄著藥材,將藥渣過濾掉,最後乘上一碗湯藥,又黑又濃。
我轉過頭。
顧晏清一如往昔。
他聽見動靜,轉頭四目相對。接著,他著人請了大夫。
薄如蟬翼的紗巾覆在手腕上,大夫眉頭緊鎖,忖度著說:
「姑娘先天不足,藥吃多了反而不好,平時飲食清淡些,要好好調養才是。」
顧晏清微微一點頭,「麻煩先生了。」
大夫出去,門關上。孤男寡女,分外尷尬。
接著,顧晏清坐到榻邊,端著藥碗送到我嘴邊:「別想其他,先把身體養好才是。」
我沒有理他,掙紮著下床。
許願不再。
我昨日的衣服也不見了。
顧晏清看著我折騰,默默由著我。
「顧晏清,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身子有些晃悠,陽光照得我有些眼暈,鏡子裏的我似乎下一秒便要乘風而去了。
「我要什麼你一直知道!」
顧晏清放下藥碗,走到我身邊,高大的身影完全覆蓋了我:「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