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對許初月百依百順,將她寵得驕縱任性。
她一發脾氣,就把我反鎖在臥室外,不許我靠近。
我習以為常,從櫃子裏拿出單薄的空調被,蜷縮在沙發上,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看著窗外冰冷的月色。
海市的冬天好冷,我有些想家了。
我想念外婆那個冬暖夏涼的小院,院子裏種滿了花,躺在搖椅上,聞著花香,聽著外婆唱的童謠,看滿天繁星。
在海市定居後,我再沒見過那樣的星空。
我剛成為職業選手那年,許初月說想在這座繁華的城市有個家,於是,我拿出那年打比賽攢下來的所有積蓄,買了這個小房子。
四十多平的房子真的很小,但每件家具都是我和她親手置辦,從冷冰冰的水泥毛胚,一點點變成我們溫馨的小窩。
那時我以為,有了這間房,房子裏有她,從此我就有了家。
可如今偌大的海市,竟無一處是我歸宿。
這晚我睡得並不安穩。
恍恍惚惚,夢見了很多從前的事。
像是走馬觀花,回顧了我短暫又不幸的前半生。
我出生那年,父親車禍身亡,母親憂思過重,沒多久也撒手人寰。
又過了幾年,爺爺奶奶也相繼去世,家裏那些親戚,和不存在沒什麼兩樣。
七歲的我,被外婆接回鄉下老家。
鎮上的老人說我是天煞孤星,教唆縱容家裏的小孩罵我打我,拿石頭砸我。
外婆拿著掃把攆了他們幾回,才不敢再來招惹我。
我在學校沒有朋友,直到那年,許初月轉學到了鎮上。
她是跟著媽媽二嫁過來的,她的繼父是十裏八鄉有名的潑皮無賴,人見人厭。
所以她和我一樣,被孤立了。
我們共享著不幸的命運,順理成章地成了彼此唯一的知己。
她不想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家,外婆的小院就成了她短暫的庇護所。
就這樣,直到外婆去世。
我孤苦無依孑然一身,她被繼父打罵騷擾不堪其辱。
同樣孤寂的我們,在某個互訴衷腸的夜晚,決定一起出逃,逃離這個充滿痛苦回憶的小鎮。
在紙醉金迷的大都市,我們是彼此的依靠。
我們擠在五平米的地下室,一起吃一碗清湯掛麵,也覺得幸福。
可我怎麼舍得讓她跟著我過這樣的生活。
在那個陰暗潮濕的出租屋,她把自己全部交付給我,我抱著她承諾,總有一天會讓她過上好日子。
我白天當網管,晚上送外賣,一天隻吃一頓泡麵,也要攢錢給她買漂亮裙子。
意識到我在遊戲上有點天賦,是因為一次意外。
網吧一個熟客突然肚子疼,叫我幫他打兩局遊戲。
我用他的賬號,殺穿了大師局。
拉完肚子回來的客人,看著戰績目瞪口呆:「你有這天賦,怎麼不去打職業揚名立萬,窩在這裏當一個小網管?」
那天,許初月看我的眼神充滿崇拜,眼裏仿佛有萬千星辰。
即便後來,她再沒用那樣的眼神看過我,我也還記得她熠熠生輝的目光。
「我的阿煬,是世界上最最最厲害的人。」
她是我灰暗生命裏的一束光,我可以為她付出一切,隻要她過得好。
我夜以繼日拚了命地打排位,隻用了一個月,登頂亞服第一。
好幾家電競戰隊同時向我拋來橄欖枝,邀請我加入職業聯賽。
最終我選擇了KX。
因為KX的戰隊經理說,隻要我同意和KX簽約,他可以把許初月一塊簽下,朝解說女主播的方向培養。
我和許初月約定,我會站上世界賽的舞台,拿下最有含金量的那座冠軍獎杯,她會成為金牌解說,解說我的每一場比賽。
十七八歲的年紀,對未來充滿憧憬。
誰也不曾想過,約好頂峰相見的人,會被時間的洪流衝散。
那時的我,的確以為,我會就此走上人生巔峰,贏下世界賽就娶她,然後永遠幸福下去。
我第一次上場比賽,就一戰成名。
KX的隊長逢人便說:「我們隊裏來了個天才小孩,玩什麼英雄都能carry。」
十八歲的我,有著被所有人誇讚吹捧的天賦,以為自己將在職業賽場上大展拳腳,在中國聯賽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的確如此,那一年的比賽,我從無敗績,獎金代言拿到手軟。
也是在那一年,世界賽前的休賽期,我因為打架鬥毆,導致右手手腕粉碎性骨折。
備受矚目的十八歲天才中單,從此無緣賽場。
七年轉瞬過去。
我仍然記得那天,我傷好出院,回戰隊基地收拾行李。
隊長小胖紅著眼,恨鐵不成鋼地問我:
「你知不知道,職業選手的手有多重要?」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出這個意外,你會穩拿這個冠軍?」
我緊緊握著許初月的手,笑得雲淡風輕。
「知道,但比起這些,她更重要。」
「做不了職業選手,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但要是她受到傷害,我會後悔一輩子。」
那時的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
我從沒後悔過當初的選擇。
假如重來一次,我仍舊會奮不顧身地擋在許初月身前。
時隔太久,我已經有些忘記,許初月的繼父為什麼會找上門來。
我隻記得,小臂粗的鋼管疾風驟雨般砸過來時,我的五臟六腑痛得像是碎掉了。
但那一刻,我心裏竟然鬆了一口氣:還好,她安然無恙。
後來,她繼父因為故意傷人入獄。
而我除了手腕,身上還有多處重傷,連內臟也被傷及。
醫生說,我將來不能久坐久站,更不能做體力活,簡單來說,和廢人沒兩樣。
許初月抱著我,哭得梨花帶雨。
她說,她會用一輩子來補償我。
我看著她滿心滿眼都是我的樣子,真的覺得,隻要她好好的,我就算死也值了。
七年轉瞬即逝,時間不動聲色地腐蝕了很多東西。
隻有我還被困在過去,把隨口戲言當成金口玉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