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南方站在門口迎送前來拜祭的親友,好似沒有聽到兄妹二人的談話。
一連下了幾日的雨,眼瞅著北風過境,天更涼了。夜裏更冷,可佳娘不覺得,彩雲以為她是被那一巴掌打得麻木了,感受不到知覺。其實她知道,她不冷,或許是燒紙的緣故或許是別的。
雖說是為平叛而死,但畢竟是青年人過世,來的人不算多。沒過兩日順天府又接著傳了幾道旨意,說是胡皇後腹中的孩子被靖難遺孤害死了,朝廷要捉拿凶手,錦衣衛受命剿滅建文黨羽。
錦衣衛的惡名三歲小孩聽了也要嚇哭,一時之間舉國上下人人自危,能閉戶就閉戶,來陸家吊唁的人就更少了些。
停靈第七日,陸老夫人撐著病體來送她兒子最後一程。今日過後,佳娘也成了真正的寡婦。
可佳娘的心裏卻沒由來的鬆了一口氣,這口氣是什麼,她也不知道。她不像彩雲那樣哭的撕心裂肺,也不像陸老夫人那樣哀嚎痛哭。
她想和眾人一樣抽泣流淚,可自從那日兄長離去後,她無論怎樣也落不下淚。她想了想那一巴掌,那句喪門星,想了想從小到大見過的寡婦,最後還是生生的落了好多淚。
她想,過了今日,她真的再也哭不出了。
陸南方有沒有哭她不知道,雖然兩人挨得近,但他一點聲響也沒有,有時候她都會忘了身旁還有一個人的存在,但她知道,有一個人在她身邊,身軀已經疲憊不堪,卻憑著這一口氣提起了她的精神。
“起靈。”玉清觀請來的道士指揮著一切流程。
佳娘仿若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跟著陸南方走在大街上,走到了郊外墳園,又看著她的丈夫被埋進了土堆裏,看著院中裏的白布褪下。
白布褪下,佳娘站在垂花門後,看著近在咫尺,卻無法隨心跨越的陸家大門,臉上無悲無喜。
“再過幾日應會更冷一些。”陸南方忽然輕聲道。
佳娘還未聽得清,又聽到陸南方道:“大嫂節哀,萬望珍重。”說罷轉身回了東廂房。
她依舊穿的素淨,她本來就少有鮮亮的衣裙。隻是看著孱弱的陸老夫人,才想起來原來她成了寡婦這件事。
佳娘回過神已是霜降,刺骨的北風吹來,已有細雪。她的魂魄在那裏一瞬都歸了位,好像回到了回門那日。
“彩雲,換一個發髻吧。”佳娘看著銅鏡裏的自己輕聲說道。
彩雲道:“夫人想梳哪樣?”畢竟寡婦不宜多打扮。
“梳三綹頭吧,用這幾個白玉簪。”佳娘道。
三綹頭倒是不分什麼場合,彩雲不再多言。
竹月色的長襖配了青白玉色的馬麵裙,雖仍是素淨寡淡,弱柳扶風。
彩雲畢竟是經了人事的,本以為等著陸北方回來,日子就好過了。沒想到他卻死在沙場上。背地裏大家都說大夫人克夫,如今是老夫人臥病在床,沒人敢多說什麼。
若是老夫人身體好起來,說不定大夫人是要被退回娘家的。她一個通房丫鬟,原來隻想伺候好大夫人早日做姨娘也好有個保障,倒不敢起壞心。可如今她也要為自己今後打算,不然等年歲大放出去又能許配個什麼人。
倒是跟著二爺打理庶務的餘賬房風趣幽默,他一個鰥夫倒是不嫌她曾是通房,沒了清白。一來二往,暗送秋波,也不知何時二人就相熟了。
佳娘依舊是早起問安,不過卻不再伺候多時了。陸老夫人如今好一陣歹一陣,有時清醒有時糊塗,能起身的日子不多,大半時候都是躺在床上靜養。
今日她來倒是有些遲了,陸南方已經端坐在堂前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品月色的長襖,腰間係了她送的那串玉綴和群青祥雲紋的荷包,眉眼疏朗又堅毅。看著她來問安道:“大嫂安。”
佳娘淺笑回了禮:“二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