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似是沒見過我這般巧言令色的凡人,眉頭尚還擰著,緊緊攥著我手腕的那隻手卻先鬆了一鬆。
我隨即將自己被他攥得紅紫的那隻手腕舉起來,歎道:“同你們神仙不同,我們凡人的身軀很是弱不禁風的,上神,你今日毫無緣由地弄傷了我,難道不該給我個交代嗎?”
一番話被我說得冠冕堂皇至極。
玉清大抵從未被人這般糊弄過,噎了好半晌才道:“你這凡人......”
“沈蓁。”他的話還未說全,便被我攔腰截斷了。
我不動聲色地瞧了他一眼,認認真真道:“上神,我這凡人的名字叫做沈蓁。”
他一怔。
我緊隨其後牽住他的衣袖,十分不要臉地湊近了他耳畔。
“我曉得你們重嵐山的人都護短,隻是上神大可以放心,我對曦和仙子並無惡意。”
“從頭到尾,我都記得是誰把我帶上這九重天的。”
隔著兩千傾無邊無際的杏花,我靜靜對上玉清的眉眼,放低了聲音,語氣卻顯得低沉而又鄭重。
我說:“上神,在對待上堯仙君這樁事上,我同您其實是一夥兒的。”
上神玉清同仙君上堯早有過節,這事我還是從曦和仙子口中知曉的。
說來也實在好笑,曦和仙子日常視我做仇寇,喚我作“低賤的凡人”,但我心裏其實還挺喜歡她的。
她很像我在兒時在府中養的那隻小白貓。
看起來脾氣壞得緊,叫喚聲又很是吵嚷,但實則心裏十分純粹幹淨。
在她眼中,喜歡便是喜歡,厭憎便是厭憎。
從來由不得半點假。
不似我,我在凡間時就不是什麼心思純良的女兒家。
我生在花團錦簇的親王府,曉得皇帝叔叔忌憚我父王這位當年曾被議儲的親兄長,便主動下嫁給了相府的庶子,以此來降低他的戒心。
我從小就會不動聲色地討好旁人。
每年過年進宮去給皇後娘娘磕頭時,我總不忘暗地裏給最受寵愛的鄭貴妃送幾匹江南最軟的煙羅。
我十九歲那一年,尚在凡間的上堯同他的父親合謀,借著我往家中送家書的由頭,偽造了我父王造反的信函。
我記得那一年的金鑾殿外有大雪紛飛,我一步一叩進了宮,額間滿是磕頭求情時叩出來的血。
可昔年溫柔多情的皇帝叔叔卻隻是居高臨下地瞧著我,如同在瞧一個笑話。
後來上堯目含憐惜地來尋我,他在大雪天將我擁入懷中,同我說:“蓁蓁,是我對你不住。”
多麼可笑。
我沈家滿門的性命,竟隻換來一句他對我不住。
上堯將我從地府帶回天宮那一日,施術抹去了我的記憶。
他以為隻要我忘記了過去,就總還能同他重新開始。
可他大抵不知道,我同曦和仙子這樣不知人間疾苦的女仙不同。
我總會想辦法記住那些不該忘掉的東西。
我能忍住所有滋長的殺意,每日在他麵前麵不改色地喚他夫君,像一條毒蛇那樣安靜蟄伏。
隻等著親眼瞧他下場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