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婉是雙生子。
但阿婉是雲邊月,我卻是地上泥。
聽嬤嬤說,阿娘當年臨盆之際,天降異象,一方雲遊道士斷言她腹中雙生子,一為鳳胎,貴不可言,一為災星臨世,會給薑府帶來抄家滅族之災。
於是,相較於憨態可掬的阿婉,夜夜啼哭不止的我被認定為災禍。
聽聞阿娘原本是打算溺死我的。
但她到底已為人母,終究忍不下心腸,將我扔給了後院的幾個老嬤嬤,那不過方寸之地院子,就是我十數年的光景。
阿娘沒有給我取名字,帶大我的莊嬤嬤叫我「阿滿」。
她說,阿滿,是圓滿的滿。
可是,我這一生哪裏有什麼圓滿呢?
代替阿婉出嫁的前一天晚上,莊嬤嬤問過我:「阿滿,你真的願意嗎?」
願意活成薑婉嗎?
我是府中奴仆養大的,從小學的是卑躬屈膝,順從討好,可阿婉不一樣,她是那樣熱烈明媚的一個人,阿娘將她養得如天邊燦陽一般。
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哪怕是我也忍不住被她的天真爛漫打動。
阿婉是府裏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她不在意外麵那些閑言碎語,會乖巧的喊我阿姐,會偷偷給我塞甜甜的桂花糖糕,會在我受罰時扔掉貴女儀態,撒著潑要阿娘饒過我。
我此生都不會忘記,少時懵懂,我躲在牆角,看見阿娘溫柔的將阿婉抱在膝上,笑著給她剝摘石榴吃,那樣大那樣紅的果子我從未吃過。
阿娘走後,阿婉偷偷給我塞了一個。
我舍不得吃,又把石榴藏進了褥子裏。
可阿娘不知怎麼發現了,她動了怒,叫人捆著我打了二十板子,一掌寬的木板打到一半便已血肉模糊。
阿婉嚇得大哭,卻還是跑出來死死抱住阿娘的手:「是我吃膩了才給阿姐的,不是阿姐偷的,別打阿姐了......」
我有些心疼阿婉,她身子嬌,嚇著了夜裏是會夢魘的。
我想告訴阿婉,沒事的,阿姐不怕疼。
阿姐真的不怕疼......
終於,報數的嬤嬤數到十七時,阿娘讓他們住了手。
臨走前,她大發慈悲將那顆石榴扔到我麵前,聲音冷得像一把刀子:「就算是阿婉不要的東西,你也不配!」
比起那些板子,這樣的羞辱真的算不了什麼。
我隻是不明白,石榴那麼多,為什麼連施舍一個給我都不可以呢?
我緊緊捧著那顆沾血的石榴,想嘗一嘗它的味道,我想,它一定很甜,吃了就不會疼了。
可塞進嘴裏之後,卻隻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
如果可以的話,誰願意奴顏屈膝呢?
誰不想做天真爛漫的薑婉呢?
我笑起來,眼淚卻順著臉頰滾落到手心裏。
我問莊嬤嬤:「是不是我變成了阿婉,阿娘就會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