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喝下湯藥後便睡了。
爹輕手輕腳關上房門,憂心地歎了口氣。
“什麼都沒了,圓圓,接下來的日子怕是要艱苦些。”
所有農人都心知肚明,蝗災過後便是饑荒。
“爹,你不覺得娘很奇怪嗎?”
我沉思片刻,終究把心裏話全盤托出,“她與王叔走的太近,好些風言風語都傳出來......”
“圓圓,不要擅自揣測你的母親。”
爹嚴肅地打斷我接下來的話。
“可您明明心裏也清楚!娘的心不在我們這裏!”我急切地拉住爹的衣袖,“我隻有一個請求。”
“爹,千萬不要讓娘知道咱家的糧食藏在哪兒。”
我幾近哀求。
爹愣愣地看著我。
“圓圓,你怎麼了?”
“爹,你信我一次,如果娘知道了,咱們都會沒命的!”
“這些年她貼補鄉鄰,拿了家裏多少東西,您都忘了嗎?”
爹沉默不語。
我知道,他在猶豫。
“爹,人心有多可怕,您比我更清楚。”
爹還是妥協了。
娘養傷的這段時間,無論她如何旁敲側擊,爹都裝傻充楞,咬定家中存糧不多,堅持不了多久。
“婠娘,你消消氣。”
“我看你就是把我當外人,你們父女一心,就欺負我是吧?”
娘氣得不行,把爹關在門外,說什麼都不見。
我卻知道,她其實是在屋裏翻箱倒櫃,試圖找出爹藏起來的好東西。
畢竟爹嘴上說家裏沒糧,卻還是忍不住給娘熬稠稠的大米粥,讓她好好養傷。
她尋死覓活兩三天,把家裏鬧得雞犬不寧。
爹又上山打獵去,希望能逮著些野雞野兔來打打牙祭。
眼下人人自危,為了不被人搶走獵物,爹隻能摸黑上山。
爹一走,我也睡下。
卻聽見門外一陣異動。
“圓兒,你睡了嗎?”
娘小聲地試探,我沒應聲,她放下心來。
隨後便是細碎的翻找聲,我聽見她從箱子裏翻出爹帶回的酥餅,又用舀子裝了半布袋米。
這場好戲,竟比上一世來的更早。
娘整天都盯著爹爹,終究還是被她發現了兩處藏糧的大缸。
我按兵不動,當她欣喜若狂地將酥餅藏在胸口,懷抱著米袋溜出屋子時,悄悄跟了出去。
夜色中,娘與身材瘦削的男子相擁在一起。
遠遠瞧去,真像一對苦命鴛鴦。
“我容貌盡毀,以為你便不要我了......”
娘泫然欲泣,那男人溫柔地替她拂去淚珠。
“怎麼會呢?婠娘在我心中,一如當年那般貌美。”
那是王叔的聲音,我聽得心裏直犯惡心。
看來他們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爹對娘死心塌地,而娘對王叔亦是如此。
在夜色的掩藏下,她沒能瞧見王叔眼底一滑而過的嫌棄。
被蝗蟲啃噬過麵部後的娘,再也沒有當初吹彈可破的肌膚。醜陋的血洞不斷冒著膿血,是爹不辭辛苦用藥汁替她清洗,按時為她更換敷料。
娘視容貌如命,爹不敢怠慢,一切膏藥都用最好的,防止她皮肉潰爛,還每天為她熬降火祛毒的補藥。
對比上一世爹受傷後,娘那避如蛇蠍的態度,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娘和王叔見麵靜悄悄的。
她從胸口掏出酥餅,王叔眼睛看的都發直。
倒不是因為好色,而是餓的!
像爹這樣有力氣,還賣命一般打拚的漢子不多,王叔更是好吃懶做的代表。
他仗著自己讀過幾年書,便以準秀才自稱,整日自命不凡,待在家中靠爹娘養活。
他那張臉蛋幹淨俊俏,壓根不是幹農活的人。
如今饑荒,王叔根本就沒辦法糊口。
娘毀容後他一次都沒來探望過,直到餓得頭暈眼花,爹娘和兒子躺在床上都沒力氣爬起來,才終於想起還有個人可以好好利用——
誰都知道,整個村子裏我爹是最能埋頭苦幹的。
他身強力壯,沒人敢打我家主意。硬的不行,來軟的從我娘下手,真是一招好計謀。
“慢些吃,小心別噎著。”
娘輕輕拍著王叔的背,他狼吞虎咽,似乎從沒見過糧食似的。
我向身後瞥了一眼,草木隨風而動,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
是趁夜色上山打獵的男人們回來了。
當然,其中也包含我爹。
正逢荒年,家家戶戶都怕遭賊,沒人夜裏敢睡死。
我猛地起身,幾乎將氣息全從胸膛裏吼出來——
“快來人啊!!抓賊了!村裏有強盜搶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