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柔弱弱地倒在爹的胸膛,漂亮的雙眸氤氳著淚光。
而那張往日能迷倒全村男人的俏臉,此刻已滿是血汙,甚至還黏著不願離去的一兩隻蝗蟲。
猙獰恐怖,偏偏她自己似乎還不知曉。
我默默後撤一步,取來銅鏡,對準她的臉蛋。
“娘......你的臉......”
她抬眸,在看清鏡中畫麵的那刻,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對於娘來說,最重要的無疑是自己的容貌,而如今她麵部血肉被啃噬,甚至隱約能瞧見麵部白骨,傷口處不斷往外冒著深色的膿瘡。
這些蝗蟲很臟,所以創麵會迅速感染。
我太了解這一切了,上一世爹被潰敗到腐爛的傷口,折磨的死去活來。
那場景,我永生難忘。
娘。
這次,也該換你嘗一嘗那滋味了。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去救我?李老三,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娘因為毀容而氣急攻心暈了過去,爹忙找大夫來瞧傷,可她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指著爹的鼻子咒罵。
“嫁給你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我的臉!!你還我的臉!!”
她張牙舞爪地往爹身上撲,可因為身體多處被蝗蟲啃出血洞,大夫把她包紮的嚴嚴實實,動作困難。
娘險些摔下床,爹扶住她腰肢,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那耳光清脆響亮,在爹風吹日曬到黝黑的臉上留下紅痕。
“娘。”
我在一旁默默開口,“你不是去朱二嬸家了麼?”
“我記得蝗蟲來的方向與二嬸家相反,你應該早就能看見,躲屋裏避開才對。”
娘喊叫的語氣凝滯片刻,又狠狠瞪我一眼。
“還不是怪你們這兩個冤家,我是急著回來找你們!”
見鬼,分明是蝗蟲將至,天突然黑了。
娘怕是下雨來不及回家,被發現和王叔的奸情,才急衝衝出門。
結果在半路上發現烏壓壓一片全是蝗蟲,想跑也來不及了。
上輩子爹被啃的渾身是傷,娘扣著錢財不給爹醫治。
她說,“隔壁小虎也受傷了,他還是個孩子啊!”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得先救他。”
她慷慨地把積蓄給了虎子娘,爹卻血肉化膿,連一床幹淨褥子都沒有。
想到這兒,再看看她現在敷著的上好膏藥,我便恨得牙癢癢。
“娘可真關心我們,一路跑來,連裙擺都濕了......”
朱二嬸到我家的路上,一路幹爽,哪來什麼水塘。
反倒是王叔家門口有條淺溪,所謂橋梁隻是一塊破舊的木板,因為就算失足落水也淹不死人,連稚童都能撲騰著爬出來。
娘張了張嘴,表情有一瞬錯愕。
“嘶......三郎,我傷口疼,你幫我看看......”
她柔柔弱弱地呼喚爹,原本爹也瞧著裙擺那片潮濕沉思,此刻注意力全被打亂。
“哪兒不舒服?婠娘你別嚇我。”
爹重情重義,沒實據放在眼前,他怎麼都不可能拋棄結發妻子。
娘靠在他懷中,抬眼不屑地瞥我。
我從小就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對我有如此大的敵意。
幼年時,我被同村孩子欺負,跌跌撞撞朝娘跑去,伸出手求安慰。
她卻狠狠將我推倒在地,嫌惡我臟了她新做的裙子。
後來再長大些,王叔的兒子對我動手動腳,我想告訴爹,她卻百般威脅。
“誰讓你自己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平兒不過是想和你交好,何必把話說那樣難聽?”
這麼多年,我從未在娘那兒得到過一絲溫暖。
可爹深愛著娘,他勞作辛苦,我也不想讓這些事困擾他。
有時我會想,是否我不夠聰穎,娘才討厭我。
於是我紮著小辮,乖乖地背三字經。
她卻扯我臉蛋,罵我“背這些有什麼用,不過是賠錢的丫頭”。
我學著做飯,將菜端上桌,她隻嘗了一筷子便吐出來。
“這是人吃的嗎?活脫脫糟蹋糧食!”
無論如何我都無法焐熱娘的心,我知道她不愛我,卻不知曉,她也恨透了爹爹。
上一世爹重傷而死,我跪求她施舍救命錢。
她甚至沒留給我一個眼神。
“娘,我求求你了,救爹一命吧......”
“誰是你娘?你爹都快死了,拿錢給他收屍麼?”
我渴求的那一絲母愛與良知,至死都沒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