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冷冷,春暮壓彎了牆頭的樹梢,潰爛著人的意識。
紅羅帳下,美人檀口微開,喘著熱氣。
瑩白的長腿緊緊地挨著芙蓉錦被。
突然,一道黑影從窗而入,快準狠地將人一撈,而後丟在某處的梨花木榻上。
美人鴉青色的發撒了滿榻。
一陣天旋地轉,暈暈乎乎的染素汐又被摔得頭腦發蒙。
恍然間,似有隻大手從背脊滑至腰窩。
染素汐嚶嚀一聲,費力地掀開眼皮。
二,二爺!?
心臟抑製不住地狂跳,水眸震驚又迷茫的看著麵前的俊臉。
二爺溫潤朗正,一向守禮,豈會與侄子的妾室行苟且之舉?
一定是夢。
然,尋常的美夢,奈何夢中人是意中人。
無骨的柔荑纏上男人的脖頸兒:“二爺......”
男人略微偏頭一閃,嘴唇蹭著唇角劃過。
“二爺......求你......”
聲音嬌軟可憐,像是貓吟撩人心神,柔若無骨的身子也纏了上來。
刹那間,理智潰堤,清潤的眼眸被濃豔的綺色浸染。
......
“啊啊啊......”
淒厲的尖叫聲劃破雲霄。
染素汐一個激靈彈坐起身,頓覺大腿根處酸痛難忍,整個人像是被劈開一般。
“來人!快來人啊!世子爺不好啦!”
世子?
染素汐訥訥地順著丫鬟的視線看去。
榻下躺著一人,肚皮朝上,眼眶突出,像條脫了水的魚。
染素汐倏然血色盡褪,六神無主地搖頭:“不是我......昨夜,我並沒有見過世子。”
朱紅色的錦被滑落在地,半解的綾羅下是點點斑駁,若春打的玫瑰。
不少片刻,郎中來了。禦醫來了。大長公主來了。江家的主子全都擠在半大的廂房內。
可是,宣平侯世子江騂卻是再也來不了了。
禦醫說,是江騂本就有隱疾,飲了酒,再加上怡情香,導致血氣上湧,心脈堵塞,才一命嗚呼。
染素汐裹著鬆垮的外衫,哆哆嗦嗦地跪在人群中央,腦中似有一團亂麻,怎麼也理不清。
“砰!”
在茶盞四分五裂的同時,傳來了大長公主低沉而威嚴的怒斥:“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殿下明察,怡情香的事情小女並不知曉。”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扇來。
染素汐歪倒在地,臉上火辣辣地疼。
“不是你,還能是誰?”
說話的人名喚鸞棲,是宣平侯在世時的侍妾,曾也溫婉可人。
因不足月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死了,變得疑神疑鬼。
再後來,宣平侯和夫人雙雙戰亡。鸞棲的境況要上不上、要下不下,有些尷尬,她也就越發喜歡投機鑽營、媚上欺下。
染素汐瑟縮著從地上爬起,重新跪好,囁嚅道:“小女不知......昨夜,小女確確實實沒見過世子。”
“還敢狡辯?若是沒見過世子,那你身上的痕跡是如何來的?”
染素汐臉色微變,顫抖的眸子忍不住瞄向端坐在一側的江聿謹。
他身著一襲竹青色銀線繡雲紋的袍子,墨發高束。一如既往的眉目溫和,幹淨得不容一點墨汙沾染。
正如初見時,他立於長階上,斑駁的樹影半攏著眉眼,廣袖翻飛,仿佛能隨風而去的謫仙。
“世子來時,小女已經中藥,沒了意識......”
所以,才將江騂認成了江聿謹,做了場酣暢淋漓的美夢。
鸞棲嗤笑著摸了摸手腕的玉鐲,扭身看向麵布陰雲的大長公主,說:“殿下,妾身看啊,這丫頭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殿下,咱們上些刑罰怎麼樣?”
“你有什麼主意?”
“妾身聽說,這瘦馬是因為一手琴技獲得了老裴相‘當世無雙’的稱讚,頗以為傲......咱們上拶刑如何?拶刑定能讓她吐出真話。”
染素汐頭搖得像撥浪鼓,聲音拔高,哀嚎:“殿下,素汐真的是無辜的!”
如今在這屋子裏,誰會聽她的話?
世子死了,死在她的床榻下,無論如何她都逃不了幹係。
可是,她不想死啊!
“殿下,小女是您親自買來送給世子做妾的。就算世子厭惡,隻要您不開口,小女也是一生富貴,根本無須用下藥一招啊!”
染素汐匍匐上前,又被兩個婆子壓住肩膀,按倒在地。
“殿下,自打素汐入了侯府,從未見過世子。素汐人微勢薄,如何能知曉世子昨夜會來芙蓉榭?”
“況且怡情香雖常見,但價格頗高,小女就算想要守株待兔,日日焚香靜等,也支付不起這些銀子啊!”
一連串的話,成功讓眾人神色微動。
的確,染素汐很漂亮,身段和臉都是上乘,又是瘦馬出身,手段了得。世子也是男子,寵幸她是遲早的事情。
就算沒有寵幸,她也能錦衣玉食的過日子,沒必要急於求成。
可,不是她,還會是誰呢?
須臾,水落清泉的聲音劃破緊張的空氣:“母親,兒子覺得,我們可以派人去城內的藥鋪打聽一下,近幾日都有誰去買過怡情香。”
染素汐趕忙將手指從拶子中抽出,攥成拳,牢牢地縮在懷裏。
又是片刻的沉靜。
大長公主撚著佛珠的動作頓住,沉聲道:“就依謹兒的吧。至於她,先關去佛堂。”
......
佛堂中,蓮花爐中香煙嫋嫋。
跪了半日的染素汐,雙腿早已沒了知覺。
她渾身發冷、頭腦眩暈,連手指尖都在顫抖。
“吱呀——”。
一道頎長的影子從門縫裏擠了進來,帶著散不盡的酒氣。
染素汐僵硬地抬起腦袋。
忽地,下巴被人粗暴地掐住。
染素汐毫無準備地撞進了一雙邪佞的黑眸。
“三公子?”
這人染素汐認得,是宣平侯的小兒子——江韶。
又或者說,在京城沒人不認識江韶。
人生得鳳目明皎,性子飛揚跋扈,讓人聞風喪膽。
沒來由的,染素汐心裏突然發慌。
“三公子,您怎麼來......呃......”
話未說完,捏著下巴的大手倏地下移。
水眸被驚恐填滿:“......放開......”
江韶微抬眉骨,餘光掃向煙霧後的觀音,低眉俯瞰,悲憫眾生。
“絕望嗎?我兄長死之前,也是這麼絕望。”
手臂用力,染素汐被提了起來。
窒息感如冰冷的鐵鏈一般纏繞住了生機。
染素汐眼珠瞪圓,張著嘴,四肢奮力揮舞。
一聲帶著慍怒的冷斥從門口傳來:“韶哥兒,放手。”
掌心下的掙紮越來越輕。
“韶哥兒!”
江韶暗暗咬牙,不情不願地將染素汐丟回到地上,道:“小瘦馬,咱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