闃然的佛堂裏,唯有檀木珠子滾動摩擦的聲音。
染素汐的喉嚨燒得難受,四肢發寒,腫漲的思緒逐漸飄遠——
她自幼無父無母,輾轉入了雲淮鼓樓,被培養成為瘦馬。
後又被大長公主看中,買來送與孫子江騂為妾。
人都說她前程似錦,不想,她連江騂的麵目都沒看清,命數已然走到了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響起一句低沉的:“莊嬤嬤,去吧。”
染素汐還沒來得及攏回思緒,衣襟被人猛地扯開。
“褲子脫了躺下。”
染素汐登時明白了莊嬤嬤的用意,睫毛狠狠地顫了顫,抿唇,乖巧地躺在了濕冷的青石地磚上。
隨著莊嬤嬤的動作,一股名為屈辱的麻繩繞緊了她的心臟,比江韶的扼喉還要窒息。
莊嬤嬤將擦過手的帕子丟到一旁,恭聲道:“殿下,的確不是雛了。”
大長公主念了句佛,緩緩睜開眼,凝睇向重新跪伏好的少女。
纖腰羸弱,顫顫巍巍,像是雨中的芙蓉,風裏的浮萍。
“你知道本宮買你的目的是什麼嗎?”
當今聖上子嗣單薄,江聿謹頗負盛名,江韞功高震主。
江家人想要留下血脈香火,不敢去尋家世顯赫、門當戶對的貴女。一般的民女又看不上......才甘願花費重金在染素汐這個“當世無雙”的瘦馬身上。
但是這些,染素汐不敢說。
“您是......體貼世子。”
“可惜,騂哥兒沒了。”
濕漉漉的額頭狠狠敲向地麵,染素汐嗚咽著說:“殿下明鑒,小女當真冤枉啊!”
曾經那麼巧言善辯的她,如今除了反複表明冤枉,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來挽救她輕賤的命。
莊嬤嬤冷聲訓斥:“佛堂清淨地,豈容得你吵吵鬧鬧?”
染素汐哆嗦著抿緊嘴,不敢再吭聲。
“侯爺和大郎走得早,如今騂哥兒也沒了,韞哥兒粗憨,韶哥兒潑賴......”
“殿下,您還有小世子啊。”
小世子?
染素汐沒來由的心底發毛。
水眸顫巍巍地爬上大長公主灰白的鬢間,又被燙到般,飛速收回。
“素汐啊。”
“是。”
大長公主念了句佛,意味深長地說:“好好將養著。幾個月後,本宮倒要看看你的命數如何,是飛升成了枝頭的鳳凰,還是變為了烹煮的水鳥。”
......
不出半日,宣平侯府世子的死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謀害世子的凶手也找到了,是芙蓉榭的二等丫鬟,已經服毒自盡了。
聖上聞之大怒,特下令鞭其屍體十日整,以慰紀世子在天之靈。
為避免大長公主憂思過重,聖上還特地派了一隊人連夜將江騂的屍棺送至城外神隱寺,由主持親自誦經七日,祈福超度......
事發那日,染素汐從佛堂出來就暈倒了,醒來時已是兩日後。
“水霧。”一開口,染素汐就被自己幹澀的聲音嚇了一跳。
水霧聞聲,忙將手裏打了一半的絡子放下,“姑娘您醒啦?”
床幔被挑開,一股刺鼻的藥味撲麵而來。
染素汐看著水霧手裏的東西,秀美壓低:“這是什麼?”
“補藥,一直在爐子上溫著的,您放心喝。”
染素汐的眉頭蹙得更緊了,拒絕:“我才起,口幹得很,想先喝些水潤潤嗓子。”
水霧將藥碗捧到染素汐的嘴邊,勸:“姑娘莫要使性子,這可是殿下的吩咐。”
一碗濃稠的湯藥下肚,喉嚨的灼燒不僅沒有緩解,肚子裏還一陣翻江倒海。
“嘔——”
水霧趕忙幫著染素汐順背,“姑娘您最好快些習慣這味道,殿下吩咐了,這藥啊您每日都得喝。”
每日......
又是一陣幹嘔後,染素汐虛弱地靠在床邊,問:“這裏麵都是些什麼啊,怎麼喝著腥腥臭臭的?”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總之,對您好就是。”
是對她好,還是對肚子裏的孩子好?
素手隔著錦被撫上小腹。
僅僅一次,她真的能懷孕嗎?
若是沒懷......
染素汐吞了吞口水。
外麵起風了。
水眸看著窗紙上被狂風鞭笞得樹影,指節用力絞緊,又慢慢鬆開:“水霧,三公子可在府裏?”
“在的。”
染素汐點頭,“更衣。”
......
江家男子雖都過了弱冠之年,因未娶親,沒有分家,也沒有另設府邸。
江聿謹喜靜,住在府內最西側,是一個池水環繞的倒影樓。
江韶喜鬧,他的流杯軒便在靠近鬧市東南角。
“姑娘您說,凡兒是不是傻?就算平淡的日子過得乏了,也不該......”
一路上水霧都在喃喃:“哎......死後還要鞭屍十日,豈不隻剩骨血啦?”
染素汐眼睫顫顫,一路都沒有搭話,臉色愈發白了。
她知道,水霧是故意說給她聽。
不隻是水霧,所有人都覺得凡兒是在為染素汐背鍋。
畢竟,誰下怡情香為自己做橋,會下到別人的屋子呢?
流杯軒通傳的,是個名喚白芨小廝。
一般貴人子弟都會選些樣貌出挑的留在身側,可這位白芨,卻是個麵容平庸的矮胖墩子,引得染素汐頻頻側目。
“姑娘稍後,小的去和三公子說一聲。”
“勞煩。”
白芨才推開門,又被一聲字正腔圓的“滾”字嚇了出來。
他心有戚戚地縮了縮脖子,抱歉地說:“染姑娘......不如您直接進去吧。”
“......”染素汐看向水霧。
水霧退後兩步:“姑娘,奴婢恐怕也隻能送您到這了。”
染素汐被風推著拾階而上,整齊的鬢發張牙舞爪地狂舞。
纖纖背影,莫名生出了一種一去不複返的壯烈感。
來見江韶,她是害怕的。
但是為了活命,這一趟她又非來不可......
“三公子?”
屋內光線昏暗,空蕩蕩的。唯有角落裏嘰嘰喳喳的雀鳥,以及散落滿地的酒壺。
染素汐意識到不對勁,反身就要跑走。
“嗙!”
門先一步被人一腳踢上,嚴絲合縫。
“說好的來日方長,你這小瘦馬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