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無盡的疼痛。
是被人掐住咽喉、如巨輪碾過身體的疼痛。
我死了,死在尚未及笄、女孩家最花容月貌的時候。
無盡哀痛在刹那間席卷心扉,幸而我死得甚快。
然而屍骸卻不甚雅觀。
我魂魄飄於半空,看見世間過客見到我的屍骸紛紛搖頭惋歎。
我隨屍身進入了衙門存放屍身的房屋中。
仵作替我規整了屍身,又翻開我破舊的衣裳。
搜遍內外未能尋得證實身份之物。
「可憐啊,這小娘子看來尚未及笄。」
我恍然想起,我的繡囊在與兄長爭執逃出家後,被一惡徒奪走。
他好像還對我做了什麼,可是此時我卻想不起來。
仵作細心地為我洗淨身上的血痕,甚至還與我說說話。
「人間太苦,早早離開對你也是好事,隻可惜你的家人知曉後不知該有多悲痛。」
我在思量,若兄長得知此事。
不知會有多麼歡喜。
我對著自己的屍身怔忡不已。
心中暗自揣測,兄長何時才能前來認領我呢?
似是心有所想,瞬間我回到府中。
府中的高梁華棟依舊精美,瓊花鳶尾爭奇鬥豔,一切顯得溫馨而又美好。
隻有我自己知道,這座府邸如地底的玄冰,從未給過我一絲溫暖。
案頭燈燭的柔光灑落在兄長峻峭的眉宇之間,他正處理著公務。
時而緊皺眉頭,時而握筆沉思。
他瞥了一眼銅漏的時間,神色頗顯焦躁,似乎又在動怒。
未過多時,他呼喚管家進來。
「還沒有大小姐的消息嗎?」
「少爺,沒有大小姐的消息。」
聽聞管家的話,兄長低聲咒罵一聲,將書案上的文牘盡數掃落。
兄長素來性情暴躁,我深知此點。
「柳青青,你長能耐了。」
「私自離家、夜不歸宿!」
「有膽你就再也別回這個家!」
「最好是死在外麵!」
即便化作魂魄,聞聽此言,我依然覺得心頭一酸。
「兄長,你如願了。」
「你的妹妹,柳青青真的死了。」
我凝視著遠方天際緩緩升起的太陽。
隻覺得自己的魂魄又淡了幾分。
兄長怨恨我,並非無理可循。
我曾經聽下人們閑聊時說起過。
是我害死了娘。
也是我害死了爹。
娘親懷我時胎像不好,穩婆和大夫都勸娘親喝一碗打胎藥將我打了。
娘親舍不得我,懷我到八個月的時候發發動了。
我生產那日腳先出來,娘親拚了自己的命,將我生了出來,我剛生出來,娘親大出血離世。
我的生日,也是母親的忌日。
盡管娘親留下遺言,說深深愛著我,還讓爹爹好好照顧我。
可爹爹在我出生後,始終不管不問。
母親的遺言還是父親醉酒後,抱著娘親靈牌時,哭著說出來的。
爹爹不喜歡我,我向來知道,他從對我展露笑顏,即使醉酒時,也多是抱著我狠狠哭一場。
酒醒後,爹爹依舊以冷漠麵容相對,仿佛家中並無我此人存在一般。
娘親走後,爹爹開始酗酒,不久之前,爹爹醉酒後踏入溝渠,便再也沒能醒來。
等到爹爹屍身被人尋到的時候,已經在溝渠中泡的發白,唯有衣襟中一個牛皮包裹著的信件,一點都未打濕。
我聽下人們說,那牛皮包裹的信件中,是爹爹留下的遺書。
我想看看,可兄長卻不許我看。
甚至連爹爹的葬禮,兄長也隻是將我關在小屋裏,不準我踏出一步。
我安慰自己,不去就不去吧。
可能爹爹也不願在最後一麵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