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仍伏案處理公務。
這些年,我深知兄長過得不易。
他比我年長十歲,早早便中了秀才,十裏八鄉都說兄長能成為舉人老爺,或者做了大官封妻蔭子。
但自從娘親離世,爹爹也無力管理家族事務,更無心教導兄長學業。
兄長被迫一邊處理族中事務,一邊自己溫習課本。
他才學出眾,不過雙十年華,便中了探花。
我看著兄長從年輕氣盛,到日益老練,他這一路走來無人幫襯實屬艱辛。
因此,我對兄長心疼至極。
每當兄長深夜伏案處理公務,我都會悄然為他準備好清茶與點心,供他疲乏的時候補充體力。
清晨更早起身,為他烹煮養胃的小米粥。
兄長疲憊地揉搓雙眼,我便即刻拿出積攢了許久的月例銀子,替他買更好的燭燈,並在他的書案上備好明目的藥丸。
我也會同別家夫人學習,將兄長洗淨的長衫熨平整、熏上香薰。
我想以這樣的方式默默對兄長好。
也算是替他分擔一些事務吧。
我時常想,若非他,我恐怕無法居住在這偌大的宅院之中,享受珍饈美食。
然而,其實我並不在意住所大小和食物的口感。
我在意的是親人。
我在意的是兄長。
衙門的人還沒確認我的身份,兄長也再沒收到關於我的音訊。
也罷。
於兄長而言,或許我們兄妹的緣分已經到了盡頭。
猶記初時與兄長激烈爭執。
他緊握的拳頭青筋暴起,指向那門外,漆黑如墨的夜幕籠罩之處,伸手難辨五指。
「柳青青,你給我滾出這個府邸。」
「我柳家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我淚眼婆娑,衝他嘶吼。
「你以為我就稀罕有你這樣的兄長?」
「柳柳瑜,我討厭你!」
他一掌摑在我臉上,紅腫立現。
我憤然奔出門外,蜷縮在門邊的巷口,心中期盼兄長會出來尋我。
夜風淒冷,我隻著一身薄紗寢衣。
不消片刻,嘴唇已泛紫,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最終,我絕望地發現,兄長不會來找我。
他並未踏出房門半步。
後來實在凍得難忍,又囊中羞澀,隻能暫居於一位交情尚可的閨中密友家中。
幾度寒夜過去。
終於他來好友家尋我,我以為他終究還是掛念我,滿心歡喜地等待兄長接我歸家。
我以為他見我時會給予我一個微笑。
卻不料,迎來的是比之前更為狠厲的一掌。
我站立不穩,跌倒在地。
掩麵而泣,眼中含淚,費力抬頭望向他。
他傲然而立,目光滿是厭惡。
「柳青青,再敢玩失蹤這套把戲,便永遠別想回來。」
「若非爹娘,你以為我會留著你在柳家?」
清晨,天蒙蒙亮。
管家來報。
「少爺,還是沒有大小姐的消息,但二小姐今日要去荀夫子的書院。」
我瞧見斜倚在榻上的兄長,在聽聞柳綿綿要去學堂後,陰鬱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我想了許久,都沒想起來柳綿綿是什麼時候來的柳家。
隻大概記得是在我垂髫之際,這個並無血緣關係的妹妹被兄長領進了柳家。
說她眉眼之間與我娘親有三分相似之處。
因此,兄長對她格外疼愛。
我時常暗自思量,若是我也能像母親幾分,或許境遇會有所改觀。
至少父親與兄長,不會對我如此冷漠疏離。
柳綿綿輕盈歡快地跑向兄長馬車前,身著一天青色紗裙,眉眼彎彎,笑靨如花,鼻尖微紅,嬌態可掬。
果真是一朵被精心嗬護的金枝玉葉。
她極擅長討兄長歡心,亦能輕易博得父親的寵愛。
不像我,笨嘴拙舌,膽小怕事。
我不敢嘗試。
因為每次質問與哭泣,換來的都是兄長更凶猛的責罵和拳腳相加。
兄長扶柳綿綿上馬車,揉了揉她的頭。
「還是我們綿綿乖巧懂事。」
「不像那個掃把星柳青青,一日未歸,不知檢點。」
「一個姑娘家,竟不懂得自珍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