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柳媚兒自入行以後,雷厲風行,行事果斷,偵破大小案件無數。這次又一舉鏟平青竹幫,聲勢更勝往日。這就不免慢慢引起了揚州城中一位重要人物的注意。
話說這明朝製度,各級政府官員雖然表麵風光,其實在朝廷中地位極低,主要的政治權力都落在閹人宦官手中。明代沒有宰相,太監掌握了大多數的政府職能部門。這些太監代表皇帝被派往各地,收捐納稅,權力極大。更有甚者,明朝統治者成立錦衣衛專門監督各地官員,等到錦衣衛勢力漸漸難以控製,又委派大內總管成立東廠西廠,監察錦衣衛。弄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此時駐守揚州的東廠頭目名叫呂望,掌管著揚州各處的賦捐稅收,權勢極大。甚至當地大小官員的任免升遷,也是盡在此人掌握之中。本來像柳媚兒這樣一個小小的地方捕頭,在他眼中隻不過是跟螞蟻一樣的人物,並不會引起他的注意,但是柳媚兒出道不久,以一個小女子之身,居然在幾年之間連破大案,現在居然連青竹幫這樣有實力有背景的大幫派也被她一舉殲滅。一時間風頭之盛,竟有蓋過錦衣衛以至東廠之勢。雖說柳媚兒此舉對呂望等人在揚州的利益有所損害,但呂望卻著實欣賞柳媚兒的能力。更何況他也明白,隻有像柳媚兒這樣對那些地方勢力構成威脅,使其有所畏懼,才能切實控製他們為自己所用。而且也隻有這樣,大筆的銀子才會滾滾而來。這些太監因為生理上有了缺陷,正常的生理欲望得不到滿足,對權力和財富的欲望便遠超常人。而要達成這些欲望,就需要有能力的人來替自己衝鋒陷陣,斂財以求權,求權以斂財。所以這呂望便漸漸對柳媚兒有了招攬之意。
這一天柳媚兒帶了幾個手下在城中各處例行巡視,走得累了,便到街邊一家茶樓中喝茶歇息。突見一個衙差跑得滿頭大汗,近前稟報,說是府台大人有請。柳媚兒不敢怠慢,急忙出門上馬,回到府衙來見陳楓。卻見府門前停了一輛豪華馬車,幾個小太監手持拂塵站在門前,個個神色倨傲。柳媚兒心中納悶,也不多問,直入後房來見陳楓。卻見房門前又是兩個太監持刀守住,見柳媚兒走來,上前攔住,口中問道:“來者何人?可是柳捕頭嗎?”
柳媚兒久在官場,深知這些太監極不好惹,連忙施禮:“正是柳媚兒,不知公公有何吩附?”
那太監說道:“灑家劉純,奉呂總管之命在這兒等候柳捕頭,柳捕頭請進。”神態極為諂媚。
柳媚兒不知何故,又不便多問,一拱手,推門而入。
進得房中,隻見知府陳楓神色恭謹,正陪了一個麵貌清臒的中年太監喝茶閑聊,卻是並不認識。柳媚兒上前施禮:“義父大人,媚兒奉命前來,不知義父有何吩咐?”
陳楓顯得心情極好,微笑道:“媚兒,今天義父把你叫來,並無什麼公務,隻是想給你引見一位貴人。來來來,這位便是咱們揚州城稅務總管,朝廷駐揚州的東廠大檔頭呂公公。快快上前見過。”柳媚兒心中暗驚,急忙上前施禮。
那呂望派頭極大,並不起身,隻是微微點頭,抬手示意柳媚兒坐下。然後端起茶杯,慢吞吞呷了一口香茶,用手帕擦擦嘴唇,這才操了一口極為陰柔的聲音說道:“灑家今日前來,非為他事。隻因我衙中公事日繁,人手缺乏。聽說柳捕頭精明能幹,武藝高強,有意借重柳捕頭。但不知柳捕頭肯不肯屈就,故而請陳大人差人相請。其實不論在府衙還是在我東廠,都是為朝廷辦差,為皇上出力,原無什麼分別。柳捕頭若肯屈就,灑家也絕不會虧待於你。你身為女子,暫時不好在灑家身邊當差,就先委任你都統一職,統領灑家所屬護衛大營。專司城中不法贓官與那些江湖不法幫派,不知柳捕頭意下如何?”
這柳媚兒本有野心,聞聽此言正中下懷。隻是當了陳楓之麵,不好當即答應。聞言起身叉手道:“媚兒深受義父知遇之恩,未曾報得,實是不忍相離。但既已當差,此身已屬朝廷,去留不由己意。此事全憑呂總管與義父做主,媚兒絕無異議。”那呂望與陳楓聽了,都是點頭微笑。
那陳楓心中尤其高興,自思若是從此靠著柳媚兒攀上東廠這條線,那日後飛黃騰達,自是不在話下。所以雖知如柳媚兒這般良將難求,卻也並不十分留戀。當日說定之後,柳媚兒收拾私物,費了幾日工夫與繼任交割,便告別知府陳楓,走馬上任去了。
柳媚兒上任之後,雖有許多人心中不服,找茬挑釁,但那呂望隻推不知,並不壓服。柳媚兒表麵不露聲色,卻是心中明白,知道若不露些手段,不但這些桀驁不馴的家夥難以馴服,就連呂望也不會看重自己。故此暗暗尋找時機,要找幾個刺頭教訓一番,殺一殺這夥人的威風,以此樹立威望。
卻說在柳媚兒上任之前,衙內本有兩位副統領管事。正職早已空缺多時。這二人一個名叫江威,出身綠林,武功高強,性情粗暴,卻是極講義氣。另一人名叫董華,卻是呂望身邊那位貼身侍從劉純的一位遠房表弟。此人仗著劉純之勢,一貫在營中飛揚跋扈,目中無人。這二人明爭暗鬥,都對這都統一職覬覦已久。柳媚兒上任之後,那江威雖說心中不忿,卻自負堂堂男子,並不太過為難。董華卻自覺表哥乃是總管身邊紅人,這都統的職位,必是自己囊中之物。待柳媚兒這一來,心中失望之極,又覺得柳媚兒隻不過是揚州城一名小小的捕頭,且是一介女流,不過憑著運氣破了幾樁案子而已,能有多大本事,現在居然一下子爬到了自己頭上,心裏自是頗為不服。雖然表哥劉純一再告誡,說這柳媚兒乃是呂望器重之人,且武功精絕,智計過人,讓他不要輕易招惹,這董華卻欺柳媚兒不過一嬌怯怯美貌女子,那些江湖傳言不過是誇大其詞而已,並不以為然。整日在營中風言風語,說一些陰陽怪氣的閑話。對那些不服柳媚兒之人,更是大肆挑撥。柳媚兒自然有所耳聞,心中暗暗拿定主意。
這一天柳媚兒趁著營中無事,吩咐手下大擺宴席,宴請營中大小頭目,這董華、江威也在被邀之列。這些人平時驕橫跋扈慣了,對柳媚兒這位新任統領並不太瞧在眼裏,柳媚兒坐在堂上等了許久,眾人這才三三兩兩走了進來。柳媚兒似是並不在意,讓眾人坐下之後,吩咐上酒上菜,客氣幾句,這些人便旁若無人般吆五喝六,大吃大喝起來。柳媚兒滿麵春風,在這幫粗豪漢子之間來回穿梭,殷勤勸酒。口中妙語連珠,語音輕柔,對其中幾個重要人物更是連連吹捧,這些人心裏自是大為受用。幾個回合下來,這些人對這位新頭領已經是由先前的敵視戒備,變為現在的由衷佩服。一幫人圍在柳媚兒身邊大拍馬屁,一時間場麵熱鬧已極。隻有董、江兩位副統領並不買賬,坐在一邊暗暗生氣。那董華走到江威身邊暗中嘀咕,江威連連點頭。柳媚兒瞧在眼裏,並不說破。
眾人正在喧鬧,就見董華上前大聲說道:“我說諸位,就這麼幹喝酒多沒意思,我聽說咱們這位柳統領雖說以前隻是個小小的捕頭,卻是武功高強,拳劍雙絕。今日大夥高興,何不請柳統領露兩手給大夥瞧瞧,免得以後遇事,大夥心裏沒底。諸位以為如何?”眾人聽這話說得露骨,個個麵麵相覷,不敢接茬。
柳媚兒心中惱怒,臉上卻不動聲色。放下酒杯微笑道:“我柳媚兒初來乍到,年輕識淺,又是一介女流,諸位瞧我不起,自在情理之中。要我班門弄斧,顯一點微末武功,自然順理成章。卻不知哪位高人肯折節賜教?”
眾人個個低頭,並不答言。
董華明欺柳媚兒女子力弱,說道:“大夥今日高興,動刀動槍未免不妥,聽說統領柳氏披掛乃武林一絕,咱們江副統領號稱鐵拳,兄弟之中無出其右。而且江大哥也早有討教之意,柳統領可否成全?”
柳媚兒微笑道:“隻恐柳媚兒武功低微,入不得江大哥法眼,若肯賜教,柳媚兒求之不得。”
那江威乃是粗魯直爽之人,並不多話,推杯而起,對柳媚兒拱手施禮:“俺江某無禮,請大統領賜教!”說完當先出門。眾人隨後跟來。
到得院中,二人對麵站定,柳媚兒嬌怯怯負手當風,麵帶笑容,對江威道:“江大哥乃爽直之人,柳媚兒甚是欽佩。今日我二人切磋武功,但願點到為止,免得傷了和氣。江大哥請!”
那江威一拱手:“大統領不必客氣,請!”
說完將身一縱,左拳微晃,右手一記直拳,直取柳媚兒麵門。拳未到,拳風已逼人呼吸。柳媚兒並不格擋,一側身讓開。江威收拳側身,右肘後擊,指向柳媚兒咽喉。柳媚兒低頭閃過,身子已繞至江威左側。江威左膝驟起,頂向柳媚兒右肋。這江威看似行動緩慢,動起手來卻是迅捷無倫,且拳風呼呼,顯見得外門功夫甚是了得。柳媚兒並不還手,隻在拳腳空隙間來回閃避,不住遊走。且麵帶笑容,顯得輕鬆自如。旁觀眾人都是行家,自然看得明白。
兩人打了半天,江威突然跳出圈外,怒道:“大統領這般戲耍,可是瞧不起江威?”
柳媚兒笑道:“自己人切磋而已,江大哥何必當真?既然如此,請恕柳媚兒無禮了。”
江威怒氣填胸,大喝一聲,揮拳便打。這一次柳媚兒不閃不避,拳未及麵,突地起腳,後發先至,正中江威胸口。就見江威偌大的身子直飛而起,手舞足蹈,直跌出兩丈開外。所幸柳媚兒對這直爽漢子頗為欣賞,用的乃是柔勁,所以並未受傷。
江威心中明白,暗暗感激,滿麵羞慚地翻身爬起,對柳媚兒拱手施禮道:“大統領神功無敵,我江威甘拜下風。以後大統領有何差遣,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垂手退下。眾人大聲歡呼,阿諛之聲,不絕於耳。
柳媚兒揮手止住眾人,陡地回頭,俏臉生寒,鳳目帶煞,瞧向站在一旁的董華:“董大哥這幾日總在攛掇眾兄弟教訓於我,今日江大哥已經下過場子,董大哥若是不能對柳媚兒有所教益,恐怕對眾兄弟不好交代吧?”
那董華仗著表兄在呂望身邊得勢,料柳媚兒也不敢怎麼著自己,所以並不懼怕,嘿嘿笑道:“大統領這話從何而來?我董華做事向來光明磊落,從來不用這些下流手段。大統領想要害我,恐怕沒那麼容易,呂總管麵前,自有人替我分辨。”
柳媚兒冷冷一笑:“本官知道你在呂總管身邊有人,不過若想憑此在營中興風作浪,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再說本官上任之初,對各位並不十分了解,自然想試試自己的手下是不是夠斤兩坐自己的位子。營中隻有兩位副統領,剛才江大哥已經賜教過,本官倒是甚為滿意。莫非董大哥自認能力不濟,要讓賢了嗎?”
董華聽了麵紅耳赤,那江威暗恨董華讓自己在眾人麵前出醜,大聲叫道:“董老弟,你不是總嚷大統領一介女流之輩,居然爬到你的頭上,要找機會教訓大統領嗎?今天怎麼臨陣退縮了?這可不是你董老弟的風格啊!”眾人本就對董華終日在營中作威作福不滿,聞言哈哈大笑。
柳媚兒也是笑吟吟側目而視,樣子甚是不屑。董華羞憤難耐,反身從兵器架上抽了一杆長槍,越眾而出。
柳媚兒反手拔劍,笑道:“刀槍無眼,董大哥當真要動兵刃嗎?”
董華心中怒極,口不擇言,哈哈大笑:“對付大統領這般美貌女子,自然要用這又粗又長的霸王槍,不知大統領可吃得消嗎?”
柳媚兒目露寒光:“董華,本官敬你年長,存心忍讓。你卻如此無禮,真以為柳媚兒不敢殺人嗎?”
董華大聲說道:“大統領若有此膽量本領,盡管殺了董華便是。”說完大槍一抖,一點寒星,直奔柳媚兒當胸刺來。
柳媚兒早知這東廠規矩,強者為尊,本就有殺此人之心。見其如此無禮,知道終不能為己所用,留在身邊,終是禍害。暗想古人有言:‘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再不遲疑,見大槍刺來,側身以左手撥開槍杆,長劍直入空門,去勢如電。這隨風劍法乃是當今一絕,素以快劍稱雄,天下無雙。董華不過仗表兄之勢才做到副統領之位,武功平庸,並無多大本領,如何抵擋得住?這一劍直透咽喉,柳媚兒拔出長劍,屍身仆倒在地。眾人料不到柳媚兒看似溫柔,手段卻是如此狠辣,當真將董華殺死。個個麵麵相覷,心中驚慌。柳媚兒長劍入鞘,笑吟吟說道:“各位不必驚慌,今日之事,本官自會到呂總管麵前交代,絕不連累諸位。隻是攪了眾兄弟酒興,十分過意不去,容本官日後再設宴賠罪!”眾護衛噤若寒蟬,各自拱手退去。
柳媚兒目送眾人去遠,翻身上馬,直奔呂望館驛而去。
到得府門,護衛通報進去,不一會返身出來,道是總管有請。護衛將柳媚兒引進大廳,拱手而去。卻是不見呂望出來。
等了許久,才見呂望從後堂走了出來。身後劉純麵色鐵青,目露狠毒之色,不住瞟向柳媚兒。柳媚兒隻作不見,向呂望躬身施禮。呂望倒是顯得很是高興,看著柳媚兒道:“柳統領來意,灑家盡知。像這等不服管教的無用之輩,殺了便殺了,柳統領不用掛懷。再說若不顯些手段,這幫小兔崽子也不會服你。以後這護衛大營中的升遷任免,就都由你作主。要是還有人不服,殺了便是,不必來告訴灑家。等你營中安排妥當,便來府中住吧,灑家若有事情尋你,也方便一些。去吧!”柳媚兒本以為呂望必然責罰訓斥,萬料不到竟是這種結果,自然心中高興,由此也知道自己身邊不乏通風報信之人,躬身告辭而去。自此柳媚兒與劉純結仇。
回到大營,柳媚兒召集眾護衛,將呂望所言傳達下去。然後從中選了一位功夫不錯的護衛接替董華,如此恩威並施,終於將這幫桀驁的漢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也無人敢於輕視。柳媚兒此時誌得意滿,自覺離自己的目標又近了一步。隻是閑來無事之時,午夜夢回之際,心中情郎瀟灑的身影,總在腦海裏時隱時現。每每想起此時情郎正與方倚雲並騎江湖,雙宿雙飛,而自己孤身隻影,空對了清風明月,辜負了萬種風情,胸中哀怨,如怒潮般風起雲湧,難以止息。隻恨不能肋生雙翅,飛越這萬裏關山,好與情郎朝夕相對,解此相思之苦。無奈複仇大計未酬,自己還要借助官府之力,此時若走,前功盡棄。隻有將這滿腹柔情暫且壓下,每日周旋於呂望身邊,等待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