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音的一席話如同針紮一般,刺得王氏一夜輾轉。
“檀雲,咳咳......檀雲,”她艱難坐起身。
蟲毒雖然解了,但是身體還是虛弱得很,隻是稍一動作,便牽扯的咳嗽不止。
守在外堂的檀雲立馬過來點上了燈,悉心扶著王氏起身:“怎麼了夫人?”檀雲是王氏還是姑娘時便貼身伺候的一等丫鬟,陪著她嫁到侯府後更是成了她的心腹。
王氏招檀雲上前,無力的指了指桌上喝剩的那半碗藥,壓低了聲音吩咐道:“拿著我喝剩的藥渣,去找我信得過的那位孫大夫,問問這藥方有沒有問題。”
“快去,別讓人看見了你,今日雞鳴之前定要回來!”
“是。”檀雲忙攬了藥渣,換了身不起眼的衣裳走小門出去了。
王氏重新躺上床,屋內隻餘一盞昏黃的琉璃燈,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影影幢幢間,隻覺得夜深露重,冷得人心難安。
一瞬的時間仿佛都被無限拉長。
終於,在天將亮未亮之前,檀雲帶著消息回來了。
“孫大夫怎麼說?”檀雲帶著一身晨露剛走進門,王氏就等不及問,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
“回夫人的話,孫大夫說,藥方沒有問題,就是解毒的方子,可是......”檀雲確保左右無人後,快步走到王氏床邊,壓低了聲音回道,“可是您身上的毒有問題,您不是被普通的毒蟲誤叮了,而是有人刻意往侯府投毒。”
“什麼......”此言一出,王氏雙目直愣,預料中最壞的結果出現,心驚難平,頸間那三道傷口甚至又隱隱作痛起來。
“那孫大夫有沒有說,我中的是什麼毒?”王氏拉著檀雲的手焦急道。
檀雲搖了搖頭:“孫大夫說,那毒就連他都識不出來。”
連回春妙手的孫大夫都識不出來的毒,那王氏一介婦人,又如何能在危機重重的情況下保重自身呢?
王氏絕望地閉上了雙眼,緩緩流下兩行淚。
恍惚間,腦海中卻突然閃過蘇靈音對她說的那句話。
她昨日去過哪兒?
靜心苑!
蘇倩然被罰禁閉的靜心苑!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王氏的心剛提起一點,轉瞬間又墜入了深淵,她無論如何都不願相信,是蘇倩然下的毒。
可靜心苑裏數十口下人都好好的,自己隻是那日偶然探望一次,回來便高燒不止......
想著這種可能,王氏咬了咬牙,掩在被子下的手幾乎要把一方錦帕扯斷。糾結了半晌,王氏還是決定,得先去靜心苑看看:“檀雲,替我梳洗打扮。”
若是靜心苑真的有問題,那麼倩然待在那裏也是有危險。
清早天剛亮一點,王氏便邁進了靜心苑的大門。
今日天陰沉沉的,似乎要有一場大雨,王氏進來時,蘇倩然才剛起床梳洗。
事關緊急,王氏也顧不得多少老夫人的命令,直接邁進了裏屋,蝶衣和花裳剛伺候完蘇倩然沐浴,正在給她擦身體。
蘇倩然背對著王氏,露出少女白.皙光滑的背部。
蝶衣花裳剛要行禮,就被王氏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得了旨意,繼續為蘇倩然擦身體。
王氏盯著蘇倩然的脊背,內心忽的騰起股鑽心的愧疚來。
蘇倩然有一副漂亮的身軀,還帶著些少女長身體時抽條拔節的纖細,此時背對著王氏,露出流暢而纖細的脊背,肌膚如潑灑而出的牛奶般光滑,抱著雙膝彎曲時,像是一隻優雅引頸的白天鵝。
可是那張白嫩細膩的脊背上,卻赫然刻著一道狹長的傷疤,由右肩一直延伸到脊骨處,暗紅發黑,與那副嬌柔的身體格格不入,仿佛是鎖住天鵝頸子的一條鐵鏈,深深刺痛王氏的眼。
那是三年前,王氏和蘇倩然一起上山拜佛,回來路上卻遭劫匪搶劫,蘇倩然為了保護她,被劫匪的彎刀刺傷,整個脊背都被染成了血色,奄奄一息地倒在她懷裏。
那時府裏已隱隱約約傳出,蘇倩然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可當她懷抱著渾身是血的蘇倩然時,便已在心裏告訴自己,無論以後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是自己唯一的女兒。
自己絕不會讓她再受半點委屈!
“母親?”
蘇倩然轉過身,這才注意到王氏的到來,眼神驚喜地一亮,“母親身體才剛好,怎麼沒在房裏好好休息?”
“蝶衣花裳,怎麼母親到了都不和我說,你們怎麼做事的?”披上外衣,蘇倩然連忙靠到王氏身前,看著王氏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龐,扶著她躺上了床,眼神由驚喜轉變為心疼,“女兒在這裏一切都好,母親不必掛念,還是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
王氏怔了怔,回憶中女孩沾著鮮血的側臉與麵前之人逐漸融合,最後眼中隻剩下蘇倩然那份分明的關憂,王氏鼻子一酸,一把把蘇倩然摟進懷裏,落下淚來:“好孩子,這些日子委屈你了,娘親今日就去找老夫人放你出來。”
蘇倩然被摟的緊緊的,卻也不掙紮,隻是順從地抱著王氏的腰身,語氣乖巧又懂事:“女兒在這裏不委屈,隻是......”她欲言又止,語氣帶上了點委屈。
“隻是什麼?”王氏捧起蘇倩然的小臉,在看到那張漂亮臉蛋上不可忽視的傷疤後,眼神由詢問變成濃濃的恨。
蘇倩然什麼都沒說,隻是抬手撫上麵上傷疤。
她垂下漂亮的眸子,神情低落地撇開了臉,穿堂風飽含雨汽刮了進來,冷到人骨子裏去。
“心肝兒別哭,”王氏連忙摟過蘇倩然,抬手抹去她眼角淚珠,柔聲安慰道:“那小賤蹄子不過就風光這幾日,老太太隻是可著她那股新鮮勁,過陣子不新鮮了,最疼愛的那個孫女還是你。”
“到時候娘親再去和你父親說,那小賤人是如何為了搶你婚事害你毀容的,你父親定然饒不了她,別說是老太太了,就是你先爺爺來了也保不住她!”
聽到這裏,蘇倩然麵上才稍微見了點笑意,軟著嗓音撒嬌:“還是母親待我好。”
“那是自然,為人父母的,哪有見得孩子受委屈的,”王氏拍拍她的脊背,把蘇倩然摟在懷裏好生安慰。
母女倆黏膩了半晌,蘇倩然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仰起頭低聲道:“母親,女兒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講?”王氏麵露疑惑。
“您昏迷不醒,就連府裏最頂尖的大夫都無能為力,怎麼蘇靈音一副藥劑,您就藥到病除了呢?”蘇倩然低下頭,小心琢磨著用詞,似乎有些為難道,“就好像,就好像她一眼就知道,您中的是什麼毒似的......”
一道驚雷忽的在耳邊炸開,醞釀了整日的陣雨終於傾盆而下,天陰的嚇人。
不知是被雷聲嚇得,還是被蘇倩然所言驚的,王氏胸口一顫,撫著蘇倩然脊背的手不自主哆嗦起來,“你的意思是......”
而蘇倩然定定地望向王氏的雙眼,不發一言,卻又什麼都說了。
送走王氏後,蘇倩然脫去外衣,披散下一肩如瀑的烏發,在梳妝台前重新坐下:“蝶衣,花裳,把浴桶撤了吧。”
“再把我那件狐狸毛的毯子拿來,一大早的就洗澡,怎的感覺有些著涼了。”她攏了攏裏衣,對著銅鏡裏眉如畫描的女人勾唇一笑。
不過著涼了也無妨,用一出戲擺脫自己嫌疑,還輕鬆嫁禍給了蘇靈音,怎麼想都是賺的。
王氏這把刀,她還真是怎麼都用不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