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我麵前,身段纖長、膚色勝雪,穿著一身銀紅齊胸襦裙,恍惚間讓我想起另一個人。
我想起了十五歲的許榴——當朝國公的小女兒,柳毅豪擲萬金,十裏紅妝娶回的原配夫人。
而她站在這裏,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
怕是許榴就算活過來,也不會比她更像十五歲時的自己。
我手裏的茶杯有些顫抖。
柳毅察覺到我的反應不對勁,他假裝不經意走到她身前,擋住我的視線:“爾爾,這是平兒。”
我收回目光:“妹妹何時搬進府,可有看中的地方?”
她眉眼彎彎,我膽戰心驚——連嘴角的梨渦都一模一樣。
我聽見她說:“蓮池旁那處小院就不錯,我喜歡蓮花。”
我沒說話,看向柳毅。
那處小院是許榴住的地方,蓮池從前也並非蓮池,而是一大片石榴林。
許榴走後,柳毅悲痛之餘,下令鏟掉府中所有石榴樹,挖成池塘、養上蓮花。
剛進府時我也曾肖想過那處院子。
那是柳毅第一次衝我發火。他看著我說:“那是許榴在時的住處,不吉利,夫人另擇一處院子吧。”
如今這位平兒妹妹倒是有眼光,就是不知道柳毅怎麼想。
柳毅眉毛緊緊蹙起來,攬著她腰的手攥緊了又鬆開。
然後他沙啞著開了口:“既然平兒喜歡,就搬去住吧。”
我的心皺緊了,像打翻了一盞酸梅汁。
我直直看向柳毅,他低下頭,回避著我的目光。
我強忍著沒有當場發作。
回到住處後卻好好發了一通火。
桌上的杯子盞子被砸了個稀碎,我還嫌不解氣,從床下翻出一個布偶娃娃。
娃娃做工很粗糙,大大的眼睛、紅紅的嘴唇,紮著羊角辮。
我惡狠狠問它:“你看到她了嗎,是不是和你很像?”
娃娃不說話。
我用長長的指甲戳它:“但她比你好看!她才十五歲——十五歲啊,多好的年紀!而你呢,你死的時候已經二十三歲了,你還渾身是血、麵目猙獰,你,你醜陋極了!”
娃娃仍舊不說話。
我氣急敗壞,用力將它砸向床。它在床上彈了幾下,好像是被砸痛了。
我又心疼它,抓過來抱在懷裏:“你疼了嗎?你摔疼了是嗎?”
我哀哀哭著:“那你理理我,你理理我我就不摔你了…”
“我真的好想你,你能不能理理我呀…”
“你理理我、理理我好不好…理理我吧,許小五。”
“我真的,好想你啊。”
娃娃在我懷裏,閉上了眼睛。
任憑昨晚如何瘋癲,第二日晨起時,我仍然是那個高貴端莊的將軍夫人。
柳毅歇在了平兒院子裏。
成嬤嬤和我說這件事時,臉上帶著一些擔心。
我安撫她不必過於焦慮,走出門去接我今日的客人——又一位“穿越女”。
昨天管家和我說起這名女子時,嘴裏是止不住的讚歎。
他說前日的賞花宴,眾人現場作詩,她女扮男裝前去。
大雍最出名的才子,在她題詩後摔了兔毫筆,直言這才是不世出的紫微星,自己才疏學淺、就此封筆。
我問管家此女所做何詩?
管家拿來給我看——“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好生霸氣!就是......有點耳熟。
不確定,再看看。我讓管家替我找來之前一位“穿越女”留下的集子。
一翻,果然一模一樣。
我知會管家,趕緊將人騙進府來。
果然如我所料,敢在賞花宴上靠剽竊詩句大出風頭的人,必然是個膽子大的。
她張揚著眉眼問我“夫人想讓如意做什麼、又能給如意什麼”時。
我笑得格外開懷。
過了幾月,皇後娘娘邀百官家眷賞花赴宴,我帶著她進了宮。
平兒也進宮了,但她是柳毅帶去的。
我知道柳毅的目的,他想讓平兒在夜宴上得聖上與皇後娘娘的歡心,以此給平兒抬身份。
席間,平兒獻上自己做的點心。我不認得,但似乎味道不錯,皇後笑著給了賞。
席進行到一半,皇宮的白曇花開了,宮人前來稟報。
我們都離了席,一路跟隨帝後到禦花園賞曇。
白曇花在夜晚燭火的掩映下,更顯聖潔美好。大家正屏息凝神賞花時,忽聽一道脆生生的聲音:“雲想衣裳花想容——”
我扭頭看去,正是平兒。
她見眾人回頭看她,屈膝笑道:“妾見娘娘,與這白曇花交相輝映,腦中不知怎的便有了這詩句,一時失了分寸。”
她正要說下去。
就聽另一個聲音接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是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