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剛移開的視線,再度掃向趙西窈。
骨瘦如柴的女孩子,驟然間麵如土色。
霍景年進入餐廳,難得麵掛笑意,走到霍老爺子身邊。
霍老爺子猜不透他的心思,掃了他一眼淡斥:“還好意思說這種話,蘭姨打了好幾個電話,你也沒接,以為你不回來了。”
霍景年吃笑,說出來的話帶了歧義:“當時在忙,沒接上,這個家我怎麼能不回來?”
話音落下,他餘光掃了眼斜對麵。
趙西窈感覺後脖頸懸了把刀,頭垂得更低。
霍老爺子將這一幕看在眼裏,招呼霍景年坐下。
霍景年倒沒說什麼。
眾人心裏驚疑不定,沒料到霍景年一點麻煩都不找。
早聽說趙西窈剛來那晚上他的氣勢洶洶,但最後也沒發生什麼,這未免讓想看好戲的那些人感到失望。
不過坐下後,霍景年還是將矛頭對準了趙西窈。
“真是新奇,什麼時候外人也能出現在霍家家宴上了?”
眾人麵麵相覷,心中笑看好戲。
大房的小女兒霍恬緊隨其後,嘲笑道:“外人也就算了,就怕有什麼精神疾病,萬一發起瘋來,傷了人,可不得了。”
趙西窈咬住下唇,後脖頸酸得厲害,眼眶也是。
無地自容的時候,有人輕輕握住緊絞在一起的雙手。
那雙手和她一樣,瘦得好像隻剩一層皮,骨感分明。
她木然偏過頭,看見的是霍驍清瘦的側臉。
他正不疾不徐抬起頭,看向斜對麵的霍景年:“小叔,窈窈不是外人,她是霍家二少夫人,我們不日即將領證結婚。”
此話一出,眾人驚詫萬分。
霍二和二太太臉上說不上是什麼神情。
其實,二太太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娶趙西窈。
奈何......
看見霍老爺子投來的目光,霍二站起來:“本來就想趁著今天家宴,宣布這個消息,正巧,人都到齊了,西窈這個孩子有福氣,她一來阿驍就好了,我們都很喜歡,爸,您覺得怎麼樣?”
霍老爺子掃了眼霍景年沉鬱的臉,欣然笑了:“很好,既然這樣,那等兩人好全,挑個日子吧。”
“阿驍的意思是,不想大辦,怕身體撐不住,等領了證,一家人吃個飯就好。”
“小兩口決定就好,我們做長輩的不幹涉那麼多。”
他們兀自說著,而當事人之一的趙西窈並沒有說什麼。
她看起來,很是願意且期待。
夜晚,趙西窈出來散心,碰上了霍景年。
他身邊還站著兩個女人。
那兩人趙西窈認識,是霍家大房的兩個女兒,霍媛跟霍恬。
霍媛和霍景年貌似在談事,被她的突然出現打斷了。
趙西窈渾身僵硬,杏眸瞪圓了,直勾勾地望著麵前的幾人。
霍景年帶給她的陰影太大,太難忘了。
從前有多喜歡,如今麵對他的時候,就有多恐懼。
趙西窈低下頭,試圖當做沒看到他們。
隻是,匆促的腳步已經出賣了她的慌亂。
那邊幾人眸色各異。
霍恬瞟了眼霍景年後,勾起唇角,假裝不經意地伸出一隻腳。
恰巧趙西窈低著頭經過,冷不丁被絆了一下。
“啊——”
伴著驚呼,她整個人失重往前撲去,狠狠磕在鋪滿石子的路麵上。
那瞬間,骨頭磕碰的悶疼,掌心被什麼東西劃破的刺痛,將趙西窈團團包裹。
疼得讓人窒息。
可她緊咬著嘴唇,愣是一言不發。
身後響起譏笑聲:“喲,這不是趙小姐,我們霍家的二少夫人,碰上了也不開聲,我還沒瞧見。”
趙西窈忍下眼淚,掙紮著爬起來:“對不起......”
對不起?
要知道,從前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裏混,可趙西窈仗著漂亮嘴甜,被那票人眾星拱月地捧著,處處壓霍恬一頭,霍恬幾時能從她嘴巴裏聽到這三個字?
她猛一下沒反應過來。
趙西窈已經彎著身子,又說了聲抱歉,然後匆匆轉身離開。
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倒映在霍景年幽深的眸子深處,像一隻狼狽的喪家犬。
也許當年的他,在趙西窈眼裏也是這樣的。
霍媛察覺霍景年臉上的冷意,給了霍恬一個警告的眼神。
等她離開,霍媛狀似無意地提起:“這些天趙西窈和阿驍相處挺好,看起來真是要跟阿驍好好過日子的樣子,聽說阿驍跟二嬸提,等跟趙西窈領了證,要搬出去獨住,二嬸同意了。”
霍景年沒出聲。
白色煙霧中,霍媛看不清他的神色。
三天後,是個好日子。
但趙西窈卻又病下了。
不止她,霍驍這幾天也不好。
他是先天性心臟病,做過幾次大手術了,但最終效果都不好,前些天剛好轉一些,一轉眼情況又加重,全身多處器官出現衰竭,已經嚴重到住進重症病房。
趙西窈發著高燒,強撐著守在外麵,不敢離開。
霍二夫妻倆進去看霍驍了,她不被允許進去,無措又茫然地在門口站了一會。
擔心礙到來往護士,她隻能避讓到角落。
膝蓋處和手心傳來的疼痛感密密麻麻,趙西窈抿著唇,蹲坐在地上。
明明霍家已經讓人給她購置了新衣服,都是加小碼的,可穿在她身上,還是鬆鬆垮垮,像小孩偷穿了家裏大人的衣裳,裏頭能再裝下一個她。
枯瘦如她,今天難得好氣色。
因為發著高燒,臉頰滾燙緋紅,但她卻渾然沒有知覺似的,雙手交握抵在額前。
她在為霍驍祈禱,祈禱他不要有事。
這樣的場景,也似曾相識。
幾年前霍景年出過一次意外車禍,傷得很嚴重,差點就沒命了。
趙西窈也是這樣蹲坐在icu門外,祈禱他不要有事。
可是霍景年醒來後,並沒有給她好臉色。
他隻嫌她煩。
回想起來,雖然心酸,更多的是釋懷。
趙西窈已然放下,盡管放下的代價,重到她差點承受不住。
如果不是三年前的事,她根本沒有想到霍景年可以對她狠心到這個地步。
間接地證明,他真的很討厭她。
他對她說過的所有厭惡的話,都不是假的。
從前的一切,不過都是趙西窈的自作多情,厚顏無恥。
如今被暴風雨狠狠捶打過,才知道什麼叫疼,才知道回頭。
霍二夫妻出來後,趙西窈手忙腳亂站起來,殷切地望著他們。
二太太看她的眼神,卻不那麼和善了。
霍二說:“阿驍還要在裏麵待一段時間,你......”
“我就在這裏守著,哪都不去。”
趙西窈態度懇切,擔心霍驍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怕回去了再碰上霍景年。
不如在醫院呆著。
霍二猶豫了會:“那隨你吧。”
重症病房是不允許家屬隨時進去看望病人的。
霍二夫妻一走,趙西窈又縮回角落裏蹲著。
一如她在精神病院裏的時候。
隻有這樣,才能給到自己安全感。
霍景年出現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