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顫巍巍將抄錄的東西交給王總管,我才發覺自己已經在這座空蕩的大殿跪坐一天一夜。
因著陳珺璟對我厭惡至極的態度,就算殿門大開,也沒有任何宮人願意踏入。
沒有人願意換上一盞明亮的燭燈。
沒有人願意添上一壺溫熱的茶水。
更沒有人願意帶來一件厚實的衣裳。
昏暗的大殿,冷風吹的幔帳四散,莊重肅穆的佛像隱在暗處,看著它最虔誠的信徒,提筆落下一墨。
單薄消瘦的身軀時不時瑟縮一下,這位姑娘終於停筆抬頭望向佛像,想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可佛像隻是靜默回望她,金色的瞳孔裝滿對世人的仁慈憐愛。
大道無私,竟無一對我。
十根手指,根根凍得通紅,僵硬的連握筆姿勢都恢複不到尋常。
當然,除了蘭玉。幸好,她被調去了別地,不至於陪著我受盡苦難折磨。
王總管走進來,瞧見我這幅淒慘樣子,恨鐵不成鋼接過東西,想提點我兩句。
又見我眼神空洞,豪無波瀾坐在地上,心如死灰。
張了張口,終究沒發出任何聲音,隻是不忍別過頭。
「娘娘,皇上的意思,讓您向沈貴妃認個錯,事情也就能翻篇了。」
向沈宿棠低頭,如若父兄尚在,他哪敢如此欺辱我!
我尚且在閨中之時,就是冠絕京城的名女,如果不是我,哪有沈宿棠!
「奴才知道娘娘不樂意,可今時不同往日。」
藏在裙底下的手緊緊掐住大腿肉,才能勉強不讓濕潤的眼睛掉出什麼東西。
是啊,不同往日。
沈大人現在可是功臣,是能和陳珺璟分庭抗禮的權相,而宋氏已經變成了亂臣賊子,屍骨無存。
「言盡於此,娘娘好生考慮。蘭玉,好好照顧你家娘娘。」
我這才回過神,是誰讓蘭玉回來的!驚慌失措想站起來拉住王總管,一陣僵麻從腳底升起,席卷全身,我經不住往前摔去。
蘭玉瞧這架勢,來不及向我請安,趕緊跑進來接住我。
王總管再沒給我任何消息,他迎著晨曦離開,脊背筆直,再看不見以前王府唯唯諾諾的拘謹。
我和蘭玉主仆相伴多年,從未分開,這還是唯一一次她離開我三月有餘。
是誰把她送過來的?陳珺璟?沈宿棠?王總管?
宋氏餘孽隻剩我與蘭玉,是誰想讓她死?我身體已經嚴重虧空,快要護不住蘭玉了。
趴在蘭玉身上,偽裝的堅強盡數卸下,我大哭出聲,委屈抱著她。
「小姐,奴婢知道您害怕什麼,是奴婢自己央求的王總管。當年在王府他處處受咱們照佛,現在幫點忙也沒什麼。」
「隻是小姐怎麼這樣傻,要是小姐不在,蘭玉也絕不獨活。」
我立刻製止她的話,這種不吉利的事情不能亂說。
蘭玉好像知道了些什麼,每次看我稍微咳嗽就萬分緊張。
誰料這天,王總管把我帶到偏房,這裏擺著一張屏風,對麵的陳珺璟緊鎖眉頭,盯著案前那張奏折,反複拿起又放下,猶豫不決。
「這是沈大人的,裏麵的內容,奴才相信王妃猜得到。放心,皇上看不見裏麵。」
他猜出我的顧慮,補充出後麵句話。
我想起來這樁交易,這是我種下的因,理應我來償還苦果。
當年陳珺璟還是處處受掣肘的五皇子,我擔心太子趁我不注意,痛下殺手。
借宋府之勢,與當時在文官中頗有名望的沈大人達成協議。
沈宿棠抬進皇子府為側妃,沈家必須無條件站在陳珺璟身後,哪怕對麵是太子!
陳珺璟還與我生了好大一通氣。
「你平日裏納妾還少了,我親自為你尋一個家世清白的姑娘,不行嗎!」
他一臉怒色,整個人被氣得差點站不住後腳,指著我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好!好!你,你別後悔!」
甩袖子轉身離開,卻沒仔細腳下,絆了一個趔趄,房裏的婢女紛紛低頭捂嘴。
我很少看見他被氣成那樣,樂的笑出聲音,他就那樣站在門外,低垂腦袋,一動不動。
我們明明隻隔了扇門,卻如同天塹。
現在,沈大人掌握朝中半數勢力,我再沒有抗衡他的能力,萬一生出異心,陳珺璟處境隻怕更加艱難。
就算經曆這麼多的事情,我也還是狠不下心不管陳珺璟死活,雖然他不是個好夫君,但是個好皇帝。
就當是我在替父兄他們贖罪,這條命反正也留不了多久,麵子什麼的,就不在意了。
不就是向沈宿棠低頭,我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