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剛剛將太醫院梅院正叫到了慈安宮,後腳李逢秋便趕了來。
一席儒衫的男子從大殿門口向我走來時,我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十五歲那年第一次在宴席上見到李逢秋的場景。
春日暖陽下,嫩黃色的連翹花枝間,一身月白色長衫的少年將軍逐漸走近,在兩步外的距離駐足,溫聲問我是哪一家的娘子。
彼時少年意氣風發,引得整個太安城的女子傾慕,可我隻在少年眼裏見到了連翹花枝間的女子。
而今男子的眼中依舊隻有我的影子,可卻少年意氣不再。
我坐在桌案後麵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卻不知是該高興他願意來見我,還是該悲傷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聞詩詩。
“江錦春,詩詩腹痛難忍,你為何遲遲不派梅醫正過府診治?”
李逢秋居高臨下的質問著火爐邊的我,雙拳緊握,似乎是在克製著怒火,可火光明滅間我還是看到了男子眼中滿滿地厭惡。
其實隻要他心裏少牽掛那麼一些他的妻子,就會在進門後看到偏殿裏正在為我父親診治的梅醫正。
可他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妻。
“我指了旁的太醫去,是她自己不要。”我疲憊地撇開眼,不想再看男子,隻是伸手在爐火上烤著今夜從未暖過的手。
猛然間,手邊的爐火被踢翻,帶著星星點點的炭火落在了地上,落在了我腳邊的毯子上,很快白色的毯子便燒出了一大塊的窟窿,很快,寒風便打透了我的衣衫,吹的膝蓋生疼。
下一瞬,男子的手緊握著我的下顎,椅子上麵的凸起就抵在我的脖子後麵,疼得我忍不住蹙起了眉頭,然而眼前的男子似乎比我還要痛上幾分,泛紅著眼睛顫聲道,
“江錦春,現在就派梅太醫去,詩詩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定然不會獨活。”
我用聞詩詩的命威脅李逢秋,他便用自己來威脅我。
這一刻,我的心裏隻有四個字——報應不爽。
“李逢秋,求人哪有態度這麼強硬的?”我輕笑出聲,勾起唇角,從嗓子裏擠出了幾個字,
“要麼殺了我,天下你坐。要麼丟掉你那副紮人的骨氣,給我我想要的。”
男子清朗的眉目微動,閃過一絲戾色,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的卑鄙無恥,趁人之危。
在先皇身邊受了十年折磨,我隻在冷宮裏心灰意冷時想過一次死掉。
可僅僅將李逢秋留在身邊一日,我便已經兩次生出了想死的心思。
一次是為了擺脫這令人窒息的深宮,一次則是不想看到所愛之人滿心都是旁人的樣子。
我的運氣似乎在十年宮鬥的過程中用盡了,李逢秋的手再一次緩緩鬆開時,我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沒關係,就算他心裏都是旁人也沒關係,隻要人在我身邊就好。
先帝沒得到我的心,可我的人也隻能留在他身邊,這大概就是權利的好處。
彼時父親已經脫離危險,所以我將梅太醫指給了聞詩詩。
可即便如此,李逢秋也不放心離去,一定要守在慈安宮裏等聞詩詩母子平安的消息。
實則是怕我出爾反爾,再派人加害聞詩詩。
可心底的厭惡是無法掩飾的,即便與我共處一室,李逢秋也努力站得離我遠遠的。
大殿門口,慈安宮裏稍有一絲涼意的位置,男子眉心微鎖,負手而立。殿門外有一絲動靜便會如草驚之蛇般從門縫向外看去。
我著人給他搬了一張椅子,可他卻連看都沒看一眼,更遑論坐下。
“李逢秋,我的耐心有限。”
我走到大殿裏側的書案前,勾批各地送上來的奏張,眼角餘光卻始終注意著門口的方向。
就算李逢秋守在門口又如何?也攔不住我對外麵的人發號施令,反而是在消磨我的耐心。
似乎想到了這一點,李逢秋的身體僵了片刻,隨後果真放下了他那副紮人的骨頭,坐回到鋪著狐皮的椅子上。
我忽然有些好奇,李逢秋到底能妥協到哪一步。
“近一些。”
話音落下,大殿裏隻沉寂了片刻,便響起了椅子在地上拖動的聲音,伴隨著重重的一下撞擊,戛然而止。
“再近一些。”
我勾起唇角,看著男子一點一點靠近,滿麵怒容卻不得不隱忍地坐到我麵前,一種隱隱的得意在蔓延四肢百骸,連血液都在叫囂著興奮。
這一刻,我似乎開始理解了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