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生辰那日,先帝命人在我的屋前種滿了槐花。
我站在窗前看,一串串的槐花綴滿樹枝,淡香縈繞,輕盈似雪,一如少年時。
後來午夜夢回,我也在想,也許我那時,大約,也許,確實是又動心了。
那年入了秋,先帝命人去查我家的舊案。
陸家本是罪臣,他替陸家翻案後,還點了我弟弟陸子廷作秋闈探花。
有一日在永和宮中,他附身去聽顧姝華肚子裏的動靜。
又轉頭笑著問我,想不想也有一個孩子。
我第一反應是去看顧姝華,可她隻是撫著桌上的棋子,並沒說話。
我知道先帝其實並不愛我。
我父親在世時是沈少傅的門生,陸家自然也被看作沈家一脈。
沈妃被幽禁後,他需要一個寵妃,彰顯對沈氏的重視;
沈氏需要後宮有一個眼線,成為他們的助力。
我知道他們隻是拿我當棋子。
但我還是點頭了。
我想著如果能和顧姝華一般,有個孩子陪著我。
也許往後在深宮裏的日子也好過些。
長安出生後,先帝很高興,封我作了修媛。
長安滿月酒那一晚,他在我宮裏喝多了兩杯。
喝醉了的先帝讓我在窗邊坐著,非要把我和槐花都畫到畫裏。
那時已經是冬日了,槐樹上滿枝是雪,早就沒有花了。
我一直不明白,先帝如果要選寵妃,沈家送了這麼多女孩子進宮,他也不一定非要選我。
為何偏偏是我?
直到那一日,先帝執拗地執著筆,一字一句在紙上寫,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他明明是在畫我,明明是在寫我,可畫的寫的都不是我。
原來陸施戚永遠也成不了施戚光。
即使住進了越女軒,我也做不了西施。
傍晚時分,先帝終於沉沉睡去,嘴裏還喃喃著。
我抽出被他攥得青紫的手,甩開宮人,漫無目的地往外走。
走著走著,我不覺又走到了永和宮前。
雪裏的永和宮,愈發顯得巍峨耀眼,階前站著一個人,撐一柄油傘。
細雪紛飛。
她披著雪白大氅,內裏依然是一席天青色舊宮裝。
天地間銀裝素裹,仿佛再沒有比她更豔的色彩。
我呆站在雪地裏,任由她上前,將傘擋在我頭頂:
“你在這傻站著做什麼,快進屋裏來。”
我望著顧姝華的臉,動了動嘴唇,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顧姝華將我拉進屋裏,暖意一熏,我才發覺臉上早已是濕漉漉的冰涼。
她一言不發地遣退了婢女,替我斟了一杯白茶。
溫暖的茶香漾起來,我哆哆嗦嗦地捧著,一口口地抿。
茶湯溫度合宜,隻是太苦,苦得讓人舌根心口都在疼。
那一夜,我喝了半夜的茶,她就替我斟了半夜。
我們一句話也沒說,卻好像什麼都說了。
臨走的時候,我忍不住苦笑:“姐姐你說我是不是傻?”
說完又覺得難堪。
明知進宮了,就不可能得到先帝獨一無二的愛,卻還是忍不住奢望。
這下子還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真的太難看了。
顧姝華望著我,伸手替我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方才開口:“真心愛一個人,有什麼可難堪的?”
我怔怔地看著她,她伸出手,像從前一樣,攜去我眼角的淚花:
“糟踐別人真心的人,才不得好死。”
顧姝華的話很輕,輕得隻有我和她能聽清。
為何偏偏是我......
為何偏偏是我啊!
我終於忍不住靠在她懷中放聲大哭。
忍了一夜的委屈,此刻便如決堤一般,喉嚨裏的哭音止都止不住。